神圣之地

　　能否掰出一块

　　■ 黄亚洲

　　这辈子就没有喝下午茶的概念，由于种种莫名其妙的忙碌；虽说，也已经到了“又有钱又有闲”的年岁。

　　当然，我说的有钱是指兜里有几个小钱的意思，不是暴发的概念，纪委同志不必在意。

　　今天这杯下午茶，准确地说，应该叫下午咖啡。我敢大声说出“咖啡”的读音，是因为我知道这是外来语，英语也叫咖啡，蓝眼睛的营业员女士果然就听明白，她问：“卡布奇诺？”我当即也应：“卡布奇诺！”这句也是明白的，因为中国的咖啡店卖的也有叫卡布奇诺的，这我知道。所以这一次的一问一答特别干脆利落，彻底增强了我这个英文盲游英国的民族自信心。

　　前两天在超市我还掏出一张纸临时画了一只鸡，在鸡屁股部位画了三个圆圈，这才买到一盒鸡蛋。

　　现在我就满足地坐在宫墙东北角的露天咖啡吧里，用小勺子轻轻搅动泡沫多多的这杯卡布奇诺，加上一支又一支的白糖，我不知道卡布奇诺有这么苦。

　　露天吧傍着宫墙栅栏内的大片草坪与植物，而眼望宫墙外，是更广阔的草坪。黑白孩子在草坪上奔跑，灰鸭与白鹅在大湖里休闲；云彩则是一朵一朵的，轮廓特别分明，个个轻浮得有样子。

　　这时候几只鸽子降下来，在我脚下走，咕咕有声，我知道这是乞讨，但我这回没有买面包，不能在英国进行慈善事业。

　　下午茶的滋味能有这么的悠闲，至于我也是少有的感觉，一是平日少喝，二是这回确也走累了，在这么大面积的肯辛顿公园里长时间转悠，看雕塑，观植物，直到走进这座肯辛顿宫，参观了王室的一小部分厅堂，然后真的感到想坐下来喝点什么了。

　　这里没有龙井也没有普洱，于是只能咖啡，倒是让我有了一次使用纯正英语的机会。

　　二十来张清风下的咖啡桌几乎都没有声音，人倒是坐满的，欧洲人、阿拉伯人、黑人黄人，但都不说话，只听脚下鸽子的小有抱怨的咕咕声，听头顶叶子摇在风里的忸怩声。

　　我慢慢舀动卡布奇诺的清香，心里忽然想，我这咖啡的香味直直地飘上去，飘到二楼或是三楼的哪个敞开一半的窗户，恰好被威廉王子抑或凯特王妃闻见了，也是说不定的呢，他们或许也会抽抽鼻子轻轻咕噜一句“卡布奇诺”呢？若是更早一点，戴安娜王妃还在世——愿这位美丽绝伦的女子天国安宁——或许也会在窗前闻到我的这杯加了三支白糖的咖啡呢？

　　王子与王妃究竟在哪个房间可是说不定的。这座红砖大楼体积不小，房间估摸也该有大小几百间，但只要这对夫妇在家，总会有一间房间会响起他们互相爱慕的呢喃声，窗帘会飘动，窗户会微启，因此我的卡布奇诺香味的随之飘进，在理论上是成立的。

　　甚至，王子与王妃若探出头来，还能看见宫墙下的我，以及我周遭的静静品尝咖啡、蛋糕、白云、青草的“广大人民群众”；甚至，他们会进一步想，将自己的王宫置于游人如织的伦敦市中心的大公园内是正确的，将宫殿的栅栏打开让百姓们免费游逛宫内草坪是正确的，而干脆让好奇的百姓直接进入王宫，掰出宫内的几十个房间让他们穿进穿出地参观，绝对是让百姓了解王室、亲近王室的好办法，反正这几百个房间自己以及服务人员、警卫人员也住不完是不是？

　　掰出这几十个房间，布置一个皇室宫廷服饰展览，展览一下玛丽女王的结婚礼服，还有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礼服与家居服，再布置几个画廊，放一批十七世纪的绘画极品，这不都是很好的吗？老百姓既能“涨姿势”，又能增感情，多么的划算！再说，每人收不多不少的十个英镑的门票，对王室而言，也不无小补。想一想，每年三十万左右的游客量，这哪只是一笔经济账，显见得是笔政治账啊！

　　这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妃的笑声，他们的心态一定是满意至极；假若戴安娜王妃还在世——愿这位美丽绝伦的女子天国安宁——我也会听见她的笑声，我们对这位身世坎坷的王妃如此同情与尊敬，除却漂亮的容貌之外，跟她在世时配合将王宫部分开放的政策，应该也是有所关联吧。

　　她与查尔斯王子分居后就一直住在这儿，如若没有百姓纷乱的脚步声与喝咖啡的杯盏声日日相伴，这位悲情王妃自然会更加孤单。

　　我端着咖啡杯又想——很遗憾，这时候就想到了亲爱的祖国——我祖国的神圣之地也多着，譬如中南海，譬如人民大会堂，能不能都掰出一块来，让好奇的百姓一睹芳容？中南海曾经有一小块开放过，虽然没有喝茶喝咖啡的待遇，好歹也有一番鱼贯而入的浏览，但这也好景不长刹车了，可能是觉得有损保卫工作的“绝对安全”原则吧？如果，不是因为房间不够用，对于神圣之地，尽量掰下一块，让普通老百姓伸头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涨涨姿势”，顺便增加几分对执政者的亲近，有何不好？尤其是人民大会堂，除了每年半个月的“两会”，还有为数不多的领导人会见重要外宾，那么多以各省命名的厅堂闲置着，还养那么多的维护人员，多么可惜，那么，偏不能让国内外的游客都打着三角旗上上下下地走一圈么？又碍着谁的安全了？门票你也酌情着收吧，国内经济那么低迷，你好歹也能兜上一笔。

　　比比肯辛顿宫的每年三十万游客，北京，你如此人潮汹涌，你就等着笑掉大牙吧！

　　当然，如果是考虑到国情不同，神圣的地方偏要布置得格外神圣，加双岗，加三岗，街角再加警车与便衣，那就不是我们在这里讨论的关于什么“亲近”的问题了，那就是关于“西方敌对势力”与“反恐”的原则问题了，那我就赶快打住，马上把手中的这杯卡布奇诺残夜喝完，起身走人。

　　不能想得太多，尤其是不能在蓝天白云的地儿联想我自己的国都。写诗的，就胡想。

　　拜拜，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妃，但愿你们真的透过微启的窗户看见了我，一个难得喝下午茶的神情怪怪的中国游客。

　　拜拜，美丽的戴安娜王妃，愿你在天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