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组歌
■ 黄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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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组歌
■ 黄亚洲
雁荡感觉
触手可及，指尖可及
在雁荡，总觉得山很近
山的灵气，兔子似的
一下子会扑到我身上
甚至，会蹦上我指尖的笔端
吐出许多短尾巴的诗句
甚至，大龙湫的瀑布也如此贴心
怕我挨近了淋着
赶快就散成了一团雾
在我双颊上，轻轻的
扑一层水的粉
雁荡很近，甚至就像一件衣裳
贴身穿着
大龙湫小龙湫都是衣上的图案
而两条硬硬的衣领子
就是夫妻峰
由风纪扣，紧紧扣着
千佛岩
显然，喝雁荡毛峰这茶，也是会醉的
佛陀这就醉了，开始仰卧
他眯眼看天上，那飘浮的云朵
也是冲泡过的茶叶
而我观察佛陀那巨大的身躯
竟也是千百个站立的佛
像一支支郁郁葱葱的茶株
还有什么图景，能比
佛陀心满意足仰天安睡更能昭示天下太平？
我也是醉了
附近有民宿，有藤椅，有毛峰
我也要去冲泡一壶雁荡
然后
也要喝醉，也要仰卧
我的躯体里，也要站起无数
春天的枝桠
其中有几株，要像夫妻峰
或者，情侣峰
雁荡古典文化园
一切都源于刘老板双目的锐利
接着就是他脚趾的锐利
就敢把浙江与江西，磨成脚掌上的两块老茧
人家的目光还舍不得离开鼻尖的时候
他已经熟练地将历史开膛剖腹，剝出
一切古村落，甚至古村落的根须，那些
吮吸着一切古墓的蛇一样的爬伸物
那时候收购很便宜
历史不值钱，几角钱一大把
刘老板给我看剑齿虎的虎牙
说天下有五支，两支在美国，两支在北京
剩下的这支就在你鼻子前面
说剑齿虎的牙，专咬恐龙
而这一根，是恐龙的背鳍
骨头顶端，有良渚人刻的兽脸图案
五千年的图腾，也便宜得要死
河姆渡人的陶罐，那是六千年了
于是我又在那粗糙的表面，一遍遍摸着刘老板的
绽如鲜花的笑纹
这些都不是雁荡山出土的
都是雁荡山人从山外搬进来的
面对史书我无法不犯迷糊
自南北朝才出名的雁荡
怎么就成了河姆渡文化与良渚文化？
刘老板不予回答
只说，案上有徽宣，给我题个字吧
一个诗人默默地碾墨舔砚，尽力
把纤弱的笔锋，磨成
剑齿虎的牙齿
人类图腾：雁荡夫妻峰
必须，每晚都秀恩爱
一个吻，必须拔地而起，接在三十三天
所有的鸟，都归林了
所有的风，都蹲了下来
连天上的星星，都时不时的害羞闭眼
显然，这对夫妻，五分钟以后，就要上床了
在中国，不把他们称作情人峰，而称作
夫妻峰，是有道理的
家庭坚如磐石，这是最好的图腾
这样的秀恩爱，还延伸出一个“夫妻节”
在雁荡山已举办五届，这就是为什么，许多
长出裂缝的家庭，要赶来这里的原因
为了一份仰望，他们星夜兼程
必须采用最顽冥不化的岩石
加固爱情
为了给人类建一个图腾
星空与土地，算是尽力了
我也愿意在星空下，久久抬脸仰望
与许许多多朋友一样，我也自愿套上婚姻的枷锁
有一种捆绑，叫做两人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连石头
都是爱情
夫妻峰的日景与夜景
嘴唇间的距离，至多一个半毫米
脸皮石质，所以，不至于发烧
洞房花烛夜是一种经典，须进入榜栏公示
众人请看，这不难为情
在白天，名称则是合掌峰
没法子，中国历来道貌岸然，我说的是在白天
要感谢的，是佛祖的坦然，偏在这一对的小腹部位置
置下一只观音洞，十分幽深
佛祖的意思是，人类必须在有用的位置
长出自己的智慧
那年，我在此洞摇过签筒，记得那根挺拔的上上签
许我这一生，桃花般滋润
而现在，是白天，我要像山峰一样合掌
我要念经文，念格言，念社论，念重要讲话
我十分庄严
我石质的脸皮，早已不会发烧
大龙湫瀑布
细如一根白色棉线，从山巅垂到山脚
风儿只消稍稍叹口气，你就
飘成五十段省略号
你害羞，肚子里有许多话
我坐在观瀑亭里看你，把你看成黛玉
设想你的体重
不会超过三斤二两
你飘飘抖抖，一副葬花的形象
但你是有想法的
由于斤两不足，你毅然选择了高度
制高点是一种赌注
你赌的是有追求的人生
你当然是赢了，一百九十七米
刹那间你就拥有了云、风和“中国之最”的瞻仰
还有风景示意图，以及
高铁时刻表
柔情与思想，可以打败一切
说实话，我眼睛也是看花了，这根雪白的棉线
其实是没有断的
它把许多女子的命运，纳成了结实的鞋底
力量不足，却走得很高
在我们国家，温柔与智慧的海拔，经常是
无人能敌
大龙湫，剪刀峰
一块大石头扭来扭去
很苦
关键是游人越来越多，实在不便过于坦诚
身处信息时代，用许多名号掩饰自己
可能是必须的
剪刀、鳄鱼、啄木鸟、狗熊、桅杆、一帆、花蕊，都是化名
或者笔名
为了名实相符
这把剪刀，使尽身段
万千视线，他都要一一裁剪
然后，把自己穿了进去
所有穿戴，都在刹那之间
观音三十六相，孙猴七十二变
天下早有榜样
我在一个叫“客堂间”的民宿里坐下来
端茶，仰脸看他
这一次，他也不再动弹
回看着我，以固定的蟹钳峰之状
终归吃不准，我今日到底是否认识了他
他是男是女？
他是人是兽？
他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
人海茫茫
总有一些恐惧，这年头
剪它不去
雁荡能仁寺
了法禅师把我让进藏经阁
一坐下，就聊起文革当年
他小我四岁
那时候整个国家是一座大寺
殿上之人，连佛也不认识
那时候这座寺也没有了
改成小学
北宋已逃得很远
小学生读的也是经书
那种经，佛也是听不懂的
现在，莲花般的五座山峰簇拥着寺院
主殿墙上，站着这位了法禅师绘下的十八罗汉
禅师告诉我，他还想在城里再开画展
真正的佛，要走出雁荡山去
其实，整个国家，也可以
带一点寺院的气象
当然，佛与经卷
都要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