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清如水

　　《红楼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简直和工具书一样好用，想查阅任何节气食物，稍稍落力一翻，便有描述——比如五十二回吧：“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块。”建莲是什么稀罕物？巴巴地去查注释：原来是产自福建建宁的莲子。

　　生活在南方的人想必对莲子都不陌生，特别是在湖区，所谓“深种菱浅种藕，不深不浅种荷花”。初夏时节，菡萏初放，莲蓬只是花心，娇小嫩黄，藏在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待到了盛夏，花瓣渐渐脱落，一只只碧绿饱满的莲蓬才会显现出来。

　　新鲜莲子娇嫩清爽，莲心微苦，像一位外表温婉、内心倔强的少女，是苦夏时节的解暑良品。鲜莲子禁不起放，最好是现摘、现剥、现吃，“溪头卧剥莲蓬”那种懒洋洋的劲儿，是吃鲜莲子的理想状态。即使是在水源匮乏的北方，莲子也颇受欢迎。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中回忆他小时候的夏天必到什刹海，“入座后必先进大冰碗，冰块上敷以鲜藕、菱角、桃仁、杏仁、莲子之属。饭后还要擎着几枝荷花莲蓬回家。”

　　大江南北皆有莲子，为何宝二爷非得享用建宁莲子不可?这恐怕是大户人家食不厌精的讲究。建宁通心白莲，俗称建莲，早在五代梁朝，就已是贡品，在如今它是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的优质农产品。好水土才有好莲子。建宁县古为绥安县地，地处福建省西北隅，境内山峦起叠，溪流密布；武夷山脉环抱东西，金饶山直立于南，早晚温差大，阳光充足，有利于糖分的沉淀和莲花生长，结出的莲子香甜可口。而建宁的莲塘土层厚、水质好，塘中有泉眼，池水冬暖夏凉也是关键；尤其是建宁城关西门外著名的百口莲塘，池池相连，泉水潺潺，是莲子生长的绝佳地。

　　伏莲中又以“中伏莲”最佳，采摘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采莲人进入荷塘，淤泥没到小腿肚，每一步都要艰难地抽身，手臂也常常被荷叶茎上的细刺划得一片通红。采莲子在日出之前或日落之后，收回来后要及时剥莲蓬、去莲壳，小心翼翼地搓去莲衣，再用针穿过莲子中间把莲心去掉，最后用木炭文火加以焙烤，成为易于储存的干莲子。剥莲蓬、去莲壳看似简单，做久了指尖会有一阵阵的刺痛感。一个熟练的技术工—天才剥40斤莲子，普通的工人只能剥20斤左右。而剥莲子的老工人往往指尖长满老茧。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记载：“莲子交心肾，厚肠胃，固精气，补虚损，利耳目，除寒湿。”因其性平味甘，男女老少皆宜。梁实秋还写过一道很考究的“蜜汁莲子”，说大户人家里要是做好了，是很受欢迎的：“莲子先用水浸，然后煮熟，放在碗里再用大火蒸，蒸到酥软趴烂近似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个大盘里，浇上滚热的蜜汁，表面上加几块山楂糕更好。冰糖汁也行，不及蜜汁香。”这道蜜汁莲子，若是用建宁莲子，袁枚先生怕是不会舍得做，钟鸣鼎食之家的宝二爷若晓得这个法子倒是会试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