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幸埋忠骨

　　■ 文/摄 翁阳光

　　前几日朋友来杭州出差，闲暇之余，便约他到岳王庙转了转。

　　从空中鸟瞰，苏堤像是一把出了鞘的耿耿长剑，将西湖一截为二。而长剑的柄端，便是整个杭州最正气凛然的所在。

　　因为，举世闻名的岳王庙便厝落于此。

　　岳王庙始建于南宋嘉定十四年，距风波亭一役几近八十个寒暑。

　　走近岳王庙，撞入眼前的是一座双层重檐建筑，朱底金文的“岳王庙”竖匾高悬其上。整个头门施朱描金，岿巍庄严，让人顿生肃穆，想见其人。

　　公元1103年3月24日，春寒料峭，圆月当空。在河北西路相州汤阴县的一个岳姓普通农家，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鸟盘桓其上，啁啾不歇。随着一声振铎般的啼哭，一个男婴诞生了。于是，父母为这个婴儿取名岳飞。

　　跨进头门，绕过一面刻有“壮怀激烈”四个大字的赤色照壁，便是一条直通忠烈祠的甬道。彳亍在青石铺砌的甬道上，呼吸着弥漫在虚空中的凛然正气，三人合抱的遮天蔽日的清代古樟，矗立成天地间的一根根挺拔的脊梁。

　　少年时的岳飞，便如同这矗立着的樟树一般，沉稳寡言却胸怀壮志。他不受北宋重文轻武之风的影响，日夜苦读《左氏春秋》、《孙吴兵法》等韬略之书，并拜“陕西大侠”——铁臂膀周同为师，“学射与周同，尽其术，能左右射”。后周同病故，又转拜枪手陈广为师，“以技击教之，一县无敌”。

　　1122年，习武有成的岳飞应募成为一名“敢战士”，以抵御北面大辽国的侵扰。自此，刚满20岁的岳飞便开始了他一生的戎旅生涯。

　　穿过开国元勋叶剑英亲笔题写的“心昭天日”横匾，踏进忠烈祠，便与一个头戴赤金兜鍪，身穿紫青蟒袍的将军坐像撞个满怀。毋庸置疑，这便是岳飞塑像了。

　　忠烈祠的四壁，还悬挂有“碧血丹心”、“浩气长存”等历代名士题写的牌匾，以及彩绘着岳飞戎旅生涯中的诸多事迹。

　　岳飞一生率领“岳家军”戎马倥偬，取得了赫赫战功，金人忌惮岳飞如忌惮神明，以致于金营之中“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说法不绝于耳。

　　而忠烈祠众多彩绘中，我却唯独在“岳母刺字”一画前，盘桓良久，不胜唏嘘。

　　1126年，也就是北宋靖康元年，在鲸吞完辽国大片莽原后，金兵铁骑大举践踏中原。

　　目睹了金人扫荡后城廓遭燹，人民就戮，岳飞丁父忧三年初满，便决意再次投军抗金。

　　相传，在岳飞临行前，姚太夫人强忍着别离之痛，问道：“现在国难当头，你有什么打算？”岳飞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到前线杀敌，尽忠报国！”

　　姚太夫人虽是一位妇人，在积弱成疾的北宋末世，却一直勉励儿子能“尽忠报国”。于是，她捉起绣花针，在岳飞的脊背上刺下四个字，并敷上醋墨。于是，“尽忠报国”四个字便永远镌刻在岳飞的脊梁上，更镌刻进了岳飞的灵魂里。

　　《宋史》载秦桧命何铸审问岳飞时，“飞裂裳，以背示铸，有‘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何铸见此，亦为之动容。

　　忠烈祠西侧是启忠祠，启忠祠前面是正气轩。

　　循路前行，绕过一洼池塘，穿过一扇边门，便窥见四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面西而跪。此四佞，即陷害岳飞的秦桧、秦王氏、张俊、万俟卨一党。

　　1141年12月，在金国无力攻灭南宋的情况下，弱植的赵高宗为了坐稳自己的龙椅，置江山于罔顾，自毁“汉家长城”，与金国达成了足令万世蒙羞“绍兴和议”，割地纳贡，并向金称臣。

　　随后，秦桧一党为了坐实冤狱，置岳飞于死地，罗织了所谓“指斥乘舆”、“坐观胜负”等数条罪状。已被释除兵权的韩世忠因岳飞一案质问秦桧，秦桧竟然狡黠地说：“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忿然道：“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1142年1月，岳飞被宋高宗下令赐死，时年39岁。而他的供状上，至始至终只有八个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四佞跪拜处便是岳飞墓，墓碑上赫然镌刻着“宋岳鄂王墓”。鄂王，是岳飞冤死近七十年后，宋宁宗感念追封，以示皇恩浩荡。

　　站在岳飞墓前，向东探望，眼前是三对七尺翁仲，立侍左右。

　　远些，是四佞跪像，他们剪手低头，眉目凝愁，仿佛在反思罪愆，哀悼忠魂。

　　其后是石砌墓阙，著名的“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便镌刻在墓阙两楹。

　　穿过墓阙，远处是精忠桥，是分尸桧。

　　《西湖梦寻》记载：“（岳飞）墓前有分尸桧。天顺八年，杭州同知马伟锯而植之，首尾分处，以示磔桧状。”清代名儒秦涧泉曾拜祭岳飞墓，痛陈“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足见历代世人对秦桧的憎恶之甚。

　　视线的尽头，惟有一方照壁，上书“尽忠报国”四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若岳飞在天有灵，重到墓前，看到这番光景，生前冤死，身后名重，也须如我一般，咨嗟良久。

　　出了岳王庙，行走在西湖的碧波之间。

　　昔日的忠奸贤愚，皆付身后。惟有岳飞墓阙上的那句题诗，萦然面前。

　　青山何幸！白铁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