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行天下·名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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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古悲悯哭庞贝

　　■ 李烈钧

　　从罗马城北行300公里，维苏威山默默耸立。白云缭绕，蓝天澄碧，山峰淑女般温婉娴静。但是，这是座火山，亿万年间，数次爆发，烈焰喷涌，火红炽烈的岩浆扫荡万物。

　　岁月漫漫，奇异的岩浆土、火山石及地热温泉，又温润了这方土地。依傍地中海的小渔村，人类繁衍生息。公元前8世纪，逐渐发展为城市。庞贝城在维苏威山麓西南10公里，距那不勒斯湾20公里，倚山面海，风光绮丽，烟柳繁华，商贾云集。

　　庞贝的商业和手工业已相当发达。街上，有各种商铺，面包作坊，榨橄榄油的油坊。小酒店，平滑的石片砌成柜台，酒缸砌在店堂。众多客栈，兼营酒水、杂货、食宿、赌场。

　　庞贝甚至讲究休闲、养生和娱乐。有两家剧院，三个大浴场，一个角斗场。浴场有黑人奴隶，从事按摩、化妆、涂橄榄油等服务。角斗场可容纳观众近2万人，石砌围墙环绕，看台呈阶梯状。

　　苍穹浩渺，祸兮福兮皆仰苍天，人们对火山满不在乎。山两侧绿油油的庄稼，原野上遍布橘子树、柠檬林和葡萄园。他们万没想到，这座“死火山”正酝酿毁灭性的大灾难。

　　公元79年8月24日，维苏威火山再次爆发。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面目狰狞，血红岩浆冲天，天地一片火海。山摇地动，烈焰腾空，浓浓烟尘，硫磺令人窒息，裹挟滚烫的火山灰，铺天盖地降落。持续18个小时，火山灰厚重密集达五六米，仿佛高温魔毯，无情地让庞贝从地球上消失。灭顶之灾，生灵涂炭，如蛮荒亘古般死寂。

　　1876年，意大利政府发掘庞贝古城。工程历经百余年，七八代专家，数千名劳工和考古人员，再现了当年的惊心动魄。参与者说，惨烈令人惊骇：睡梦中死去，家门口死去，搂着孩子和亲人死去；面包在烤炉上，狗还拴在门边；奴隶们带着铁链；图书馆还摆放着草纸做的书卷；墙上还贴着选举标语、涂着爱情诗句……大自然暴戾面前，生命如此渺小脆弱。

　　现在，1/3的庞贝重见天日：长1200米，宽700米，城内面积1.8平方公里，4条大街井字形交错。广场周围，有神庙、公共市场、市政中心大会堂等建筑物。遇难者身体被火山灰包裹，腐烂后留下人体空腔。考古学家把石膏液灌进空腔，凝固后，剥去外面的灰壳，遗体化石般灰白，姿态形形色色。

　　世界上，地震、海啸和原子弹袭击，造成集体死亡，瞬间毁灭，彻底消失，难以前后对比。庞贝，是地震后毁于火山灰堆积。1800年后发掘，竟然街道、屋宇、庭院、雕塑基本俱全。甚至，街巷的车辙水沟，私宅的诡异密室，餐馆的各式器皿，妓院的淫荡字画……历历在目，恍然如昨。庞贝人还回来吗？悠悠千载，黄粱一梦。

　　庞贝废墟的人体遗形，让21世纪的游客，看到大批生命与死神抗争的最后形态。浩劫中，居然有许多不是躺着痛苦挣扎，而是站着或蹲着，闪现着人性之光。很多遗形，是在保护儿童、妇女或老人。城门的卫士，居然还荷枪站立，坚守职责。瓦罐工场，一个工人遗体抱肩蹲地，显然在承受窒息晕眩。他只想缓口气，蹲一会儿就起来。不承想，这一蹲就是近两千年。

　　“庞贝之吻”，进了很多影视和美术作品。笔者最感叹的，是油画恋人之吻。背景虚化，凸显人物：疯狂的烟雾，火山石横飞闪烁，死神降临的夜幕；一对男女青年挺立野外，深情拥吻，缠绵悱恻。火山崩于前而吻不离，劫难临之猝而爱不变。真正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生死患难。

　　艺术是真实庞贝的概括和提炼，对影片《庞贝末日》也应作如是观。此前，曾看到若干道德家文章，说庞贝之劫，是因为这座城市生活奢侈糜烂而受到上帝惩罚，云云。这样的批判，无异于对受难者的趁火打劫。须知，2000年前的庞贝生活方式，是古罗马和同时代欧洲城邦国家的寻常生态，没有任何需要被上帝惩罚的理由。

　　大难临头和劫难之后可见人性人品。庞贝浩劫，当时意大利杰出科学家、兼地中海舰队司令普林尼率所有舰船火速救援。普林尼率先士卒，舍生忘死，在海滩上被火山灰和硫磺烟雾窒息献身，终年56岁。

　　千古悲悯哭庞贝，不胜唏嘘叹先人。普林尼，更值得追思遥祭，为之泪洒亚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