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铁路奔跑

　　■ 翁阳光

　　十岁那年，我随父母迁居至临川的一个小镇。

　　对于儿时的我来说，生活全然变了个样子。没有了映山红点燃的熟悉的山疙瘩，没有了夜光虫照亮的静谧的夜晚……有的只是不知喂了什么却依然跑得飞快的小汽车，以及一条通向未知世界的长长的铁路。

　　小镇很小，小得只有两条大街。而就在这个只有两条大街的小小的小镇上，却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火车站。铁路正好横亘在小镇的中间，我家在铁路的北面，小学在铁路的南面。

　　在随时可能被揪眼皮、打手板的教室里读着书，或是在充斥着各种矛盾的新家里写着作业，对于我来说都是极痛苦的。相较于这些痛苦而言，上学和放学的这一路，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我常常想象自己像汽车人一样，将躯干折叠如车厢，将四肢扭曲成轮毂，眼睛像车头灯一样射出明黄的光……随着嘴里呼啸出一声冲天的汽笛，人便飞也似地奔跑了起来。这一段笔直的长长的铁路，满满地铺满了儿时灿烂的笑声，满满地定格着少年奔跑的身影。

　　后来得知，这条名叫“向乐线”的铁路开建于1961年6月，一边连着江西省省会城市——南昌，一边连着一个叫江边村的不知名的小山村。算下来，这位“儿时的玩伴”，竟然已是56岁高龄，比我父亲还要年长几岁。

　　而中国第一条铁路的开建，比之“向乐线”，又要向前推移整整八十个年头。

　　我们常说，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特点，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烙印。这些特点和烙印，在当时人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了。而当记忆不断褪色，历史不断洗牌，一些特点和烙印再度展现在世人面前时，却不免要遭人诟病，沦为笑柄。

　　在电影院看《让子弹飞》时，开场便出现一组怪异的镜头，八匹高头白马四蹄翻飞，拉动着一列两厢火车，奋蹄奔跑在南部中国的崇山峻岭之间。这一幕“马拉火车”的梦幻奇景，着实让在场的看客忍俊不禁。在惊叹于导演天马行空般想象的同时，谁又曾知道，这滑稽的一幕，在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1877年，清代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中国早期著名实业家唐廷枢，奉直隶总督李鸿章之命，筹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采用近代采煤技术的煤矿———开平矿务局，改写了中国近千年的土窑采煤史。

　　随着煤炭产量的逐年递增，以及天津口岸对煤炭需求的日益膨胀，与英国殖民政府打过交道的唐廷枢清醒地认识到，真正摆在面前的困难，不在于煤炭的开采，而在于如何将煤炭运输至天津口岸。

　　1879年，在唐廷枢的恳切请求下，李鸿章奏请清政府拨款，修建一条唐山至芦台的铁路，以便用铁路将煤炭运至北塘后，再经水路外运，如此即可减少运输上的麻烦，还能大大节约运输成本。

　　国人对铁路的初步认识，大约是从19世纪30年代末开始的。息力在《英国论略》中介绍道：英国“又造䡃辘路，用火车往来，一时可行百有八十里”。郭实腊在《贸易通志》中进一步记载了西方的铁路修筑和发展情况，并提出铁路“亦中国所当法”。洪仁玕在《资政新篇》中提出中国土地广袤，交通闭塞，应“先于11省通11条大路，以为全国之脉络”。这实际上是相当于提出了一个修筑全国性铁路网络的总体规划。

　　尽管李鸿章、唐廷枢二人为了修筑运煤铁路的事情殚心竭力，而清廷对此却嗤之以鼻，认为修筑铁路有三大弊端：一为“资敌”，修筑铁路有利于洋人长驱直入，侵我国土；二为“失业”，铁路修成后，沿线舟车挑夫、行栈铺房无以为生，必将聚为流寇；三为“病民”，修筑铁路须拆迁民宅、占用良田，特别是唐山靠近清东陵，铁路飞驰势必会“震动陵寝”，让清朝历代先祖不能安息。第一次修筑铁路的尝试便这样以失败告终。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开平煤矿只能于1880年开凿一条从芦台到胥各庄长达35公里的“煤河”，试图解决煤炭的外运难题。当煤河开凿到胥各庄时，凸起的地势再次让开凿计划陷入绝望的境地。李鸿章只好力排众议，再次上奏，把铁路缩短，仅修唐山到胥各庄一段，与煤河相连接。为打消清政府的顾虑，避开顽固派的反对，李鸿章在奏折中特别声明，为避免“震动陵寝”，只修以骡马为牵引动力的“快车马路”，以解决煤炭外运问题。清政府这才勉强应允，拨款修筑唐胥铁路。

　　1881年6月9日，自唐山起至胥各庄一线的唐胥铁路开始铺轨。9月，这条在清政府洋务派主持下，由开平矿务局负责集资修建的唐胥铁路顺利竣工，并在骡马的牵引下，开始了试运行。

　　尽管这条清政府主持修筑的“怪胎”铁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由于牵引力小、速度慢等诸多弊端，被中国工人自行组装的“龙号”轻型蒸汽机车所取代。

　　“马拉火车”的昙花一现，不仅成就了电影《让子弹飞》里面的精彩一幕，也注定要被历史所铭记。因为这条全长仅9.7公里的唐胥铁路，不仅是中国第一条自建铁路，还奔跑过中国第一台自制的蒸汽机车，并确定了中国铁路1435mm的标准轨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