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翁阳光

　　1948年6月18日，朱自清、金岳霖、张奚若、吴晗等北平各大高校教授联名发表宣言，拒领“美援”面粉。朱自清因此胃病复发，抢救无效，在贫病中死去。

　　一身铁骨气如虹

　　上大学时，曾学过马斯洛需求理论，认为人之需求可以细分成若干个子项，依次罗列，大抵如一座矗立着的金字塔。生理需求，也就是我们口中常常叨念着的吃、喝、拉、撒、睡这五件“头等大事”，作为促进物种进化、推动人类发展的首要动力，理所当然地成为这座“需求金字塔”的大厦根基。叠加在生理需求之上的，依次为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以及位于金字塔顶端的自我实现需求。

　　马斯洛认为，只有当位于底层的需求满足到维持生命存在和发展所必需的一定程度之后，更高层次的需求才会在脑海中逐渐滋生，并发展成为新的激励因素。大学时的我深以为然。人类便是在这样一个又一个全新因素的不断激励之下，告别了蛮荒时代，迎来了文明曙光，并最终扼住命运的咽喉，成为地球的主宰。

　　然而，一切理论只能在我们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既定范围内作出解释，对于一些人、一些事，却始终无法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

　　比如马斯洛需求理论无法解释伯夷、叔齐为何宁肯饿死也不食周粟，无法解释陶渊明为何安贫乐道而不为五斗米折腰，无法解释朱自清为何“宁可贫病而死”，也不领美国的“救济粮”。

　　大多数人对朱自清的认识，也许尚停留在《匆匆》、《背影》、《荷塘月色》等几篇充满节奏感与韵律美的抒情散文之中。确然，朱自清作为“五四”运动时期散文成就最高的作家之一，他的散文，“能够贮满一种诗意”（郁达夫评）。

　　然而，朱自清为历史所铭记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岁，能够以国家荣誉和民族大义为重，秉持初心，以身殉道。

　　朱自清出身贫寒，子女众多，虽然身为大学教授收入不菲，却也难抵通货膨胀和物价飞涨。加之日夜笔耕不辍，超负荷运转，因此，原本正值壮年的他，已经身染严重的胃病。

　　1948年6月18日，同为北大教授的吴晗来拜访请朱自清，同时，还带来一份《抗议美国扶日政策并拒绝领美援面粉》宣言书。宣言书内容是这样的：

　　为反对美国政府的扶日政策，为抗议上海美国总领事卡宝德和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对中国人民的诬蔑和侮辱，为表示中国人民的尊严和气节，我们断然拒绝美国具有收买灵魂性质的一切施舍物资，无论购买的或给与的。下列同人同意拒绝购买美援平价面粉，一致退还购物证，特此声明。

　　彼时，人民解放战争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美国为巩固其在亚洲的势力范围，遏制中国共产党，试图将二战后的日本扶持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以钳制中国革命的燎原之势。

　　此时的朱自清，日益严峻的经济形势和每况愈下的病情已经让他苦不堪言，但他在接到宣言书后，却毫不犹豫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并立即让孩子把面粉配给证给退了回去。

　　没有美国援助的精制面粉，每天靠饥一餐饱一餐的粗粮度日，使得朱自清原本羸弱的身体急转直下。就在签署完宣言书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朱自清胃病突然发作，送医救治无效，在北京溘然长逝。弥留之际，他还一再叮嘱夫人陈竹隐：“我已拒绝美援，不要去买配售的美国面粉。”

　　毛泽东在著名的《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写道：“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

　　虽然后世学者对朱自清是否“饿死”一事持不同观点，但有一点却不容否认，朱自清在贫与富的拿捏上、在生与死的抉择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维护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最后尊严，表现了中华民族卓然于天地间的英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