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糖”盛世
许多营养学专家表示,虽然糖在日常生活中常出现,但糖并不是人体绝对必需,所以,古人开门七件事中,就没有糖这一味。尽管如此,糖在文化上却有重大的意义,祭灶要糖,结婚要吃喜糖,坐月子要红糖姜汤,就连哄孩子,糖也有效。
中国人吃“糖”的历史悠久。战国时期,长江边的楚国就有“柘(音、意与‘蔗’同)浆”,既然称为“浆”,就不是以结晶的方式出现,而是浓缩的原汁,味道大概与糖相同,但功能就少了许多。这是南边的情况,华北受到地理条件的限制,连柘浆也没有,必须另谋“甘味”,才有“蜜”及“饴”。蜜是天然食物,有蜜蜂就有蜜,是古代甜味的重要来源,所以前人多用“蜜”形容甜;饴则是含丰富淀粉的谷类经过加工而成,古人既然说“甘之如饴”,想必也觉得饴很甘甜。
大概到了唐代,结晶的蔗糖才出现。《新唐书》记载:唐太宗遣使向西域取得熬糖法,并以扬州甘蔗为主要材料制成蔗糖,但尚未普及,所以唐玄宗的宰相李林甫还被说成“口蜜腹剑”,如果蔗糖随处可见,一定会说是“口糖腹剑”。
欧洲也因为气候关系不产甘蔗,用甜菜制糖则是晚近的事,因此,古欧洲人也食不知“糖”味,到了十字军活动后,欧洲人才见到蔗糖,一尝之下,非同小可,认为是天下至味;但因为运输不易,价格甚高,所以有糖吃的人是第一等幸福之人。
十六世纪海运开了之后,糖才逐渐普遍,但仍不便宜。此时,西方世界还见识到其他新奇的事物,如可可、咖啡及红茶。大量输入的咖啡、红茶,成为许多新兴中产阶级的饮料,他们为了表示吃得起,一定要拼命加糖,还把可可粉、鲜奶和糖做成块状以便食用,就是我们熟悉的巧克力。
十八世纪以后,欧洲人逐渐在世界事务上取得主导权,欧洲人的生活方式也被介绍到各地,并引起许多地区的效法,日本人就是一个例子。明治维新之后,大量日本学生赴欧美地区学习军事、法律等各种事物之余,也把欧美的生活方式介绍到日本,甜食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当时甚至有一种想法:糖的摄取量越高,表示文明越发达,现在看来,这种想法虽然可笑,却也反映出当时“嗜糖”的时代精神。
欧洲人爱甜,而且从喝酒到饮食,都是越往南越甜。葡萄牙人吃蛋挞,吃马德拉蛋糕,喝百香果酒;西班牙人每天小甜食不离嘴;法国马卡龙好吃,但颇贵,不怕,超市里还有论斤卖的布朗尼。老北京吃的冰糖葫芦,叫卖的要强调是“糖葫芦儿——刚蘸得的!”法国人也吃这个,不过更夸张:大苹果蘸的冰糖,酸甜脆口,法国人叫爱之果。意大利人吃甜,尤其极端。在意大利吃过半个月早饭,无论是饭店还是家常,总逃不过四样:浓缩咖啡、色拉米香肠、各色面包,以及半张桌子形形色色的果酱。比起法国的果酱,意大利果酱普遍更有凝冻透明、颤巍巍的肉感,吃起来也顺口,舌头如划秋水,味道很快就散了,满嘴清甜。《六人行》里Chandler问Joey:左手果酱右手美女,你要哪个?意大利后裔Joey答:你把两手合一起吧——就是这个意思了。
在饭食里做出甜味来,则是另一回事了。旁人聊起江南吃食,常一皱眉,说真甜。其实浙江菜不甜,江苏无锡菜才是甜。到了苏州尚清淡,如丝衣仕女,甜也只在点心上,无锡是一直甜到各种菜里的。其来源就不大清爽了。老上海菜浓油赤酱,最初是跟安徽商人学的;无锡菜也学上海,爱用酱油,但又比上海显著地甜。
我听一个河南朋友说,他们那里有种甜牛肉;乍听吓一跳,后来才知道是白煮不加料的牛肉,旋切之后夹饼吃;牛肉和鱼一样,不加料清吃,有鲜甜的味道,故名。
日本人对甜,有一种隐秘的喜爱,所以他们很少把甜放在面儿上张扬,但在许多汤和酱里暗藏甜味。比如煮物的汤里,敢放苹果,熬出一点儿甜来。比如他们传统汤头,离不得昆布、鲣节,还敢加些甜酒味霖;比如最传统的荞麦面酱做法,是酱油加热水融化了砂糖,装罐埋地下,惯例得埋三星期以待糖酱发酵,这样荞麦面酱料味道才丰厚,配得上浓汤头;比如茶会用的和果子,不能使生砂糖做,嫌味道重;昭和年间的书里说,要用香川县出的和三盆糖,以求味道典雅。比起东南亚直白凶猛的甜,日本的甜藏得更深一点。所以你看:对甜的喜爱,到处都是一样,只是离赤道越近,对甜的热爱,便更不加掩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