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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问我,是方前哪个村人,我蛮自豪地回答:林家山人。林家山不过是方前103个大小村庄中的一个,因为山高林多,老祖宗就取了林家山,土是土点,却有美感和诗意。自从用上微信,一直用着“林家山人”的微信名,一度想换回真名,遭到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女儿的制止:林家山人不是蛮好吗?!看来,3岁时奶奶带她去林家山生活了一年,也就有了难以割舍的故乡情怀。
地名如人名,与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代又一代人息息相关。轻轻地叫一声村名,犹如大人呼唤孩子的乳名,亲切、温暖。一个村名,其实就是那个地方的符号,是那个地方所有人情感所系的标志。无论你身处何方,只要一听到故乡的名字,就会勾起乡愁,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一本《磐安县标准地名录》放在眼前,细细地品味方前镇那些村名,因为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加上又长时间从事农业农村工作,无论村庄大小,我都曾到过。“东平”“山后”“大坑”“门科”“麻狸类”“山五头”“岩塔背”,这些小村小到只有一户人家,2、3个人,村名还在,村民怕是早已搬迁下山了。然而曾经在这些地方生活过的村民,以及他们的后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些地方偏僻、遥远而忘却对故土的记忆。哪怕是只留下一块基石、一堵残墙,这里也接续着几代人的情感传承,留存着他们的家园印迹。
始丰溪横贯方前全境,难以数计的涓涓细流从连绵起伏的群山间汇入始丰溪,青山、秀水,构筑了方前世外桃源般的迷人胜境,以“山”“水”名义来做村名就顺理成章。“白头山”“庄家山”“亚山”“里井山”“外井山”“桐油山”“六家山”“后山”“前门山”,山山青翠、峰峦奇秀,“上河”“柘溪”“小溪”“许溪”“茶潭”“龙潭”,溪流纵横、清溪见底。单从这些与山水有关的村名,我们就想象得出“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美好意境。
田地山林是村民的生存依靠,在方前村名中多有以“田”“林”命名的。“官田”“八亩田”“炉田”“横丘田”“蔡家畈”,刀耕火种的年代,田就是财富,有田就意味着有吃、有穿。开山造田是几代山里人都经历过的壮举,没有田生存不下去,田多田少不仅是家庭条件好坏的标志,也是村庄贫富的象征。以“田”作村名包含着多少村民对“良田百顷,衣食无忧”生活的向往。再说“林”,“农林”“里林”“林家山”“木小园”,这些与林木有关的村子,又怎能不让人联想到“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山居日子。
方前的村庄除了始丰溪沿线的村较平坦外,大都布局在山坑山岙里。许多地名取其山形地貌。坑者,凹下去的地方。山区地势相对较低之地,有水源、较稳风、易耕种,适合人居住生存,于是就有了“麻车坑”“山后坑”“乌岩坑”“大姆坑”“来月坑”“外井坑”“里井坑”“毛家坑”“汝坑”“担桶坑”“里小坑”等用坑来命名的村庄。岙者,意为山间平地,多用于地名。在方前,“陈岙”“傅岙”“麻车岙”“寺岙”“太平岙”,乃是平畴之地,鱼米之乡。山路十八“湾”,一些村就在湾上,“种洞湾”“上箬湾”“下箬湾”便是。在山区,崇山峻岭是形态,山里人翻山越岭是常态,一些村如“柴岭头”“红头岭”自然就在山岭上。解放前有许多外地人逃难、逃荒到深山冷坞开荒山种杂粮,搭草棚而居,这些草棚在方前方言中称“厂”“寮”,如“田厂”“新厂”“下厂”“中央厂”“苦竹寮”“茶园寮(辽)”“岩上寮(辽)”等,如今看来很雅的村名,其实土得掉渣,这就像山村的寻常食物番薯,在困难时期,因为缺粮缺米,番薯成了当家主食,吃得人反胃吐清水,而今米粮油充足,吃了大鱼大肉,番薯一上桌倒是抢着吃,成了保健养生之佳品。
走进方前山中,巉岩林立,巨石嵯峨,景象蔚为壮观。以“岩”“石”来命名的村,既是对村庄自然景观的真实写照,也是对村民坚如磐石意志的映照。“乌岩坑”“滴水岩”“岩门”“罗成岩”“上同岩”“石研”“平石”“里田石”“外田石”“马安石”,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室无石不雅,看来村无石不秀。这些镶嵌在大山里的村庄,因为有鬼斧神工、巧夺天工的奇岩怪石,而愈发显得钟灵毓秀,令人向往。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用数字来命名的村庄也颇有意味,“四丘”“五条岗”“六家山”“八亩田”“十八罗”,直白、准确,很容易让人想到鸡犬相闻、春播秋收的乡居场景。一个村就是一个族群,“施家庄”“陈岙”“傅店”,就是施氏、陈氏、傅氏家族后人集聚之地,村名以宗族姓氏来命名,背后隐藏着一个个曲折生动的故事。“大小”“上下”“里外”这些字眼也被广泛地用于村庄之间的区别。如“大小”,“大”有“大岩塔”“大姆坑”“大桥头”“大平头”“大坑金”等村,“小”有“外小坑”“木小园”“小溪”等村,这里的“大”其实也都是些几户、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这里的“小”,小到只有几户人家,大小实在没个定数。如“上下”,“上”有“上山头”“上箬湾”“上同岩”,“下”自然有“下山头”“下箬湾”“横岩下”,上者地势较高,下者地势较低。如“里外”,“里”有“里田石”“里林山”“里林坑”“里小坑”,“外”有“外田石”“外林山”“外井坑”“外小坑”,村庄紧邻却姓氏不同、风格有异,真叫人啧啧称奇。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村庄的变化也超出人们的想象。“横路头”,当年指的是横路已到再也通不下去了。当地党委、政府和村民“横下一条心,修路到尽头”,早在十多年前就已通了公交车,连“一石当关,万夫莫开”的岩门村,“关上山门,鸟虫不飞”的关山鸟村都已通上了康庄公路。“烂泥塘(村)”变身“清水塘”,“玉山辽(村)”变身“榧山辽”,“芭蕉坎(村)”有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迷人景致;来月坑(村)有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画意境;苦竹寮(村)已告别“守着绿树青山过着穷日子”的艰苦岁月,大步迈向绿富美;太平岙(村)正上演着太平盛世民富、景美、人和的精彩华章。
一个个底蕴深厚、寓意深刻的美好村名,记录了方前历史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文化传承价值。村名是一个观察地域文化的历史窗口,是了解、认识地域文化的重要切入口。柴岭头村早先只有2户人家,早在1995年村民就已下山移民,但这个地名依然留在当地人的心中,一位搬迁下山的村里人说,“即使我们已经搬离这里,那也是祖辈的根,后代依旧将心底的那份乡愁,与那个遥远和亲切的村名联在一起。”是啊,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快速推进,一些小村下山移民,那些富有地域特色文化内涵的老村也在逐步消失,令人痛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很多时候,这些附着大量历史文化信息,承载着大量个体记忆和感情的村名,已经融入了当地人的血脉和禀赋之中。“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每一方土地,只要承载的人和物越多,故事也就越丰富,文化也就越厚重。
守望乡愁,从记住村名,留住村名做起。我已经不在村里生活多年了,但“林家山”三个字之于我,却是念念不忘,总想去更多的文字里展现它,可惜功力有限。许多大文豪写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方水土,鲁迅的鲁镇,沈从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陈忠实的白鹿原,其实啊,把自己的家乡琢磨透了、写透了,就是把一个地域文化传承了、留下了。
方前的村名,这么土,那么美。背后的历史,其间的故事,有待我们细细品味,慢慢挖掘。
(作者系中共磐安县委常委、宣传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