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行天下·名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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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朴不雕洪世清

　　◎ 李烈钧

　　太平洋万顷波涛，和亚洲大陆东缘相交处，耸立一个森林覆盖的多石小岛——大鹿岛。中国玉环县的这个面积1.7平方公里小岛，状似鹿形，危峰险峻，礁岩嶙峋，岩石岸线占90%。海蚀地貌，瑰丽多姿，冬暖夏凉，堪称东海碧玉。

　　中国海岛千千万，建有岩雕艺术馆的，唯有大鹿岛。走进精巧雅致的艺术馆，浓郁的艺术氛围，精细的观赏布局，感人的内容展出，令人肃然欣然。曾经观赏过洪世清的画展，看过他的生平介绍，这一回，被感动和震撼的，是他在大鹿岛的一帧帧照片，历史的真切留存，和生动的岩雕实物。

　　老人在山崖上劳作。白发稀疏，脸庞黝黑，汗水濡湿背心，石屑溅满裤腿。这位中国美院教授，左手钢钎，右手铁锤，眯着眼睛，在锤击他的石雕。仿佛可以看见，锤钎叮当，石火四溅，溅出的火星，催醒一个个石雕动物的生命。

　　洪世清在大鹿岛创造了前无古人的大地艺术。千雕万凿中，塑形点化，激活成各种海生动物，粗犷古朴，顾盼生姿。牠们或悬于峭壁，或伏于海岸，或藏于洞壑，或攀于石柱，或游于海滩；嬉水的鱼、横行的蟹、欢跳的虾、匍匐的龟、跃起的海豚……姿态可掬，与名人摩崖石刻一起，述说着艺术家对大鹿岛的情怀。

　　洪世清出生于福建晋江，在海边长大，典型的贫苦学生出身。少年时，身揣三枚银元，搭乘水果船，外出闯世界。他热衷民族传统艺术，年轻时钻研金石篆刻和国画。他先后师承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和刘海粟，擅长篆刻、版画、油画、岩雕、中国画、水粉画……1985年起，在玉环大鹿岛，和惠安崇武半岛，开鉴岩雕艺术。14年里，完成作品200余座，刘海粟感慨赞叹：不朽之大地艺术。

　　洪世清热爱海的自由，浪的奔腾，大自然的辽阔。几近花甲，钟情于岩雕，他来到荒无人烟的大鹿岛。沧海有知音，玉环海洋渔业开发公司许声富，全力支持洪教授艺术创作：请帮手，建石屋，落实专用交通船，解决后勤事宜。洪世清单身，浪孤独，涛寂寞，他更孤独和寂寞；一头扎进荒僻海岛，寻寻觅觅，雕琢不息，潮涨潮退，錘起锤落。

　　罗丹说，雕塑创造生命。但岩雕是艰苦的艺术。夏日背心短裤，汗流浃背，冬日朔风凛烈，攀岩寻迹。洪世清常年衣冠不整，身上手上脸上沾满石粉泥迹。他几次从悬崖上、海潮里死里逃生。摔伤了，躺在藤椅里，坚持让人抬到岩雕旁，依形取势，循石造型。

　　为汲取传统石刻的精华，他曾自费专程去云岗石窟、龙门石窟、天龙山和千佛山石窟，研究琢磨古代石刻艺术，并揣摩精研八个省博物馆的古生物化石；同时，涉猎古今中外相关艺术理论，积淀了深厚的艺术根基。

　　大鹿岛的岩礁，有的断裂成壑，有的层层叠叠，有的似劈皴般壁墙。大海潮汐、台风裹挟、暴雨冲击，更兼岁月侵蚀，岩礁斑斑驳驳，呈现白、灰、褐、青、褚红等多种颜色，恰似巨石的血脉和经络，显现出古拙粗犷，雄健浑厚的形态和肌理。领略千姿百态的岩礁，倾听山石之畔的浪涛，触摸世间独一无二的岩雕，成为我们在东海秘境避暑旅行的艺术盛宴。

　　诸多岩雕景观，几乎难以分辨哪些是人工雕凿，哪些是自然生成。圆雕、浮雕、线刻，勾勒物种的精气神，呈现自然美、古典美、金石美或残缺美。海滩随潮汐袒露和隐匿，滩头的产卵石龟，时而露身，时而探头，时而不见；礁石边一群石鱼，忽而沉入水底，忽而浮上浅海；海堤上石雕螃蟹，涌浪推动，居然不断转向移位……艺术，赋予石雕动物以生命活力；印证了洪世清的大地艺术观：三分之一工艺，三分之一天然，三分之一时空。

　　今天，环游大鹿岛，随处可见刘海粟、沙孟海、钱君匋、夏伊乔、申石伽等艺术大师的题词墨宝石刻摩崖。山海形胜，珠联璧合，为海岛增添寿星岩、将军洞、龙门石刻、索桥风月等人文景观。“大朴不雕”，则是书法家沈定庵所题，意指岩雕宛如天成，仿佛未加雕琢。旁侧另有一幅字，拳拳深意存焉。

　　沈定庵立意高瞻，文曰：中华石刻，盛于秦汉魏唐，后世渐衰，引为憾事。洪子世清有志崛起，于丙寅端月，登临斯岛，倚崖就凿，继先民绝艺，开鳞介生面，与海天圆融一体，为华夏又添一胜，诚艺坛不朽之作也。

　　大朴不雕，消雕痕于无形。洪世清遵循的，就是这个创新理念。潜心构思，精心雕琢，岛上岩石化为艺术绽放，人工斧迹浑然天成。他相信，人天同构，作品将被漫漫岁月抹去雕琢痕迹，与自然景物融合为一，成为浑然天成的艺术瑰宝。洪世清从不挂碍曾经遭遇的不公平，他心里永远憧憬着明天。

　　2008年11月13日，誉满世界的美术家洪世清在浙二医院逝世，享年81岁，安葬于杭州安贤园。追思悠悠，指落键盘：斯人驾鹤已十载，神雕英魂伴沧海；心香一瓣悼亡灵，人天同构铸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