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雄漈

　　◎ 逸云

　　作家简介：

　　逸云，本名白新华，女，原籍山西文水，现定居温州。相夫教子之余的闲暇光阴，朋友相聚，间断旅行，好阅读，不甚解，喜文字涂鸦。中国游记名家联盟成员、温州市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坐标之外》等，其中《屐痕》部分，是西藏、贵州行的长途游记和南非、东南亚行的国外游记。

　　中国知名作家走进文成大型采风活动作品选登

　　文成百丈漈 邱珍钱摄

　　漈，水旁，读祭，韩小蕙老师说从字形上解释，若流水从高高的祭坛上落下。漈，意为岸边、海底，皆为水之涯，浙闽一带，漈是瀑的别称，缀不同字，意不同瀑。

　　单言我游历过的浙江三漈，景宁畲族自治县的云中大漈之雪花漈，似一位风韵正盛的少妇，泼辣中性感婀娜，朱自清笔下的永嘉县白水漈，宛如一位懵懂青春少女，软、薄、轻、柔又娇羞，走近怕亵渎她，两漈皆雌美。

　　洞宫山脉文成县的百丈漈与前两漈形相似，境不同，我曾存涂描之心，奈何无由头再起，一直无法作结案呈词。

　　戊戌秋，俗事忙毕，借文而聚，再游百丈漈。我坐在门廊处的长条矮木凳上休憩，如稚童般仰面注视着导游，认真聆听他的介绍——李白的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是夸张，天下哪有三千尺的瀑布啊，我们文成的百丈漈才是真正名符其实的三千尺、百丈高，三阶共272米，高度合鲁班尺正好100丈多2米，比亚洲最大的瀑布黄果树瀑布还要高、还要长。其时，他抡起双臂、张开胸膛，脸上英气逼人，眼里满是自豪。

　　真是少年不识楼外楼，一句景点介绍，怼文豪李白，毁庐山诗意，灭贵州威风，风景我家独好。

　　我悄悄地对导游说，下次你要加一句“悬崖峭壁使人惊，百斛长空抛水晶”，刘基写百丈漈的诗，在这儿介绍更应景，当然后两句“六月不辞飞霜雪，三冬更有怒雷鸣”能全背出来更好。

　　天下瀑漈众多，不言世界，只列中国能上榜、有排名、好口碑的瀑布，随便一搂，就有两拳。海螺沟冰瀑以低海拔而著，黄河壶口瀑布以气势雄浑而享誉中外，黄果树大瀑布以阔壮而称亚州最大，庐山瀑布因古今诗人多诵咏而称诗瀑，就连同属温州市管辖的大龙湫瀑布，也被随园主人袁枚冠为“一线瀑布兜罗绵”，大川之瀑各有千秋，它瀑无可比。百丈漈地处文成县才是它具有的独特魅力，这个县以明朝开国元勋刘伯温的谥号命名，来此观瀑之人，想着600多年前帝师刘伯温曾跟自己一样，站在同样的位置仰望这一挂高漈，生出一股历史沧远幽邃之情，才是步履匆匆之所在，没准儿那位作家文思喷涌，挥就一篇佳文，自然山水有了人文底蕴，百丈漈从此更为著名。

　　百丈漈虽是阶梯形瀑布，从门廊出发到三漈和二漈却并不陡。我最先到达的是三漈，白水如布沿山势铺开，江南早秋的青草，向崖仰望的绿树，岁月洗涤后的墨石，缓流湿润的褐土，如马良的笔在画布上勾勒，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浑然天成，定睛细瞧画布后面，一亭隐于树丛，翘角飞檐，亭子栏眉处题“陶然亭”，亭与亭名，正契合此悠悠山景。

　　沿山路缓行，转弯处一挂小瀑汀汀入耳，再行即一汪浅湖滴翠入眸，低头闪过巨石相夹的碰头门洞。近处，山石如珍珠般镶嵌地表，细流潺潺拂过每一条石缝，远处，茂林沐阳，繁叶通透，观之，双眼如洗，倍感滋润，两排青石碇步如琴键向对岸顺时针弹奏，阳光泻下，水汽蒸腾，碇步中央更是白濛濛一片，飘飘渺渺如仙境，琴键上人影绰绰，淙淙水声如仙子弹奏的琴音。

　　前方友人，大叹“美极”，我以一腔浓得稀释不开的欢悦之音说，你们上碇步，我给你们拍一张神仙照，于是，男子的皎皎白衣和女子的白裙飘飘，与缭绕的白雾缠缠绵绵分也分不清。身旁扛单反相机拍摄的友人更是一番忙碌，他欲用镜头为大自然作最美的定格，为每位友人留下美好的瞬间。然，摄影技术再精湛，鱼眼镜头再广角，也绝不如人类灵动的头颅配上大于平角的视野更无死角，一张再有张力的照片，也绝不如身临其境的切身、切肤、切肺的感受，更能镌刻于人心底深处。在这既不是三漈又不是二漈的青山密林间，百丈漈一处的天然俊色，以正正当当的神态和宽宽广广的意趣征服了远道而来探望它的游客。

　　百丈二漈底，有一古色建筑，可供游人休憩、品茗，同行力富者不待招呼便直向二漈进发，富有情调者一杯清茶、几碟干果，茶室里谈古论今，远观二漈白瀑潇潇下，青山隐隐逸，享清凉觅雅意，自得其乐。

　　百丈二漈瀑布从断崖处冲下，落差不大，跌入的却是深湖，气势甚猛，二漈半山腰横空凿出一条小径。我与褚水敖老师二人同行探幽，但感耳边雷声滚滚，无边无沿的白瀑无隙可窥，真如齐天大圣在花果山水帘洞内嬉戏，水汽密密匝匝袭来。我们脸上细珠，头发薄雾，睫毛打湿，不能睁眼，用手抹了脸上的瀑珠，二人相视，一身狼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褚老师既具老北大学子的儒雅风范，又一派青春萌态，我喜欢他的幽默风趣，便乐乐地生了亲近心，一路相聊甚欢。跳出水帘洞，我诱他更上一层楼，他炯目一睁，对我说，别看我七十多岁了，体格四十，行步如飞，不比年轻人差。两人索性继续上阶，再上一个高度观百丈二漈，茂林滴翠，木栏围湖，四周美景尽收眼底，更可直视二漈湖底深幽，一时豪气顿发，有嘶吼之意。

　　八年前，我站在百丈一漈的观瀑亭，一挂白练从高崖处跌落，浩浩汤汤，气势凌厉，中间岩礁凸立，水花飞溅，白珠乱跳，如白袍将士在战场中厮杀，喧嚣而快意。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八年后，我立水涯底，叹：百丈雄漈睿。

　　百丈漈如一位睿智的中年男子，每一漈都品格高洁，一漈百丈高，漈水轰轰烈烈，如男子挺拔颜值之所在，他直面于世，勇于担当，无所畏惧而前行；二漈百丈深，深幽的湖底静而有纳，汇融所有流脉，深藏乱石鱼龙，如中年男子心有见解、独立内敛、心藏丘壑的胸怀；三漈百丈宽，他既不无端仰视别人，也不看轻自己，具有一种阅尽世事后能成熟处理一切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