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而食,大味至淡
潮汕人喜欢把年夜饭,称之为“围炉”。听说闽南与台湾地区也有此说法。
“围炉”就是一家人围着“打边炉”。围炉二字,形象走心,其乐融融,充满了暖意与温情。
寒冬腊月,围炉而食。把臂共话,举箸大啖。无疑是寒冷的冬季最为温情且得味的饮食方式,也是最为不二的选择。
围炉而食,大味至淡
◎ 焕 林
边炉是南边冬天的唯一破绽。
如果没有边炉,只有被窝,暖炉,棉衣的冬天的人们,一定会积郁成疾的。
在我还不知道火锅这个概念的时候,我就知道边炉了,那时候多少还觉得有点高不可攀。
因为那时节,只有年节和过年,我们才能吃上边炉。以前打边炉用的是炭铜火锅,贫穷人家则用红炉砂锅,炉火融融,非常有气氛。
冬天总是让人觉得漫长,大概是因为太冷了,时间都被冻得缓慢。夜长昼短的冬日,吃是人们过冬最好的消磨。因为冬天吃什么,最不用费心思琢磨的,首推必是边炉(或者说是火锅)无二了。
在“床以外的地方都是远方,手够不到的地方都是他乡”的寒冬腊月里,一锅热气腾腾,可以随煮随食,既可饱胃,又能暖身的食物,无疑是不二的“桃源”。
如果你怀疑冬天,如果你怀疑人生,如果你在冬天里怀疑人生,那么就不顾一切地去吃上顿边炉,那么你就会在冬天里看到春天在发生。
吃是中国人对冷热寒暑,也是对无聊的一种消解手段。南方的冬天若是下起了雨,就不会那么容易消停。那时节的冷是入骨的冷,如同刑罚,让人不得欢喜。虽说这样的天气很恼人,我却甚是喜欢。冷雨冻了人们的匆匆,冷住了东来西往的脚步。身处异地的人可以停下来通个电话,嘘寒问暖。同在一屋檐下的人可以喝茶聊天,围炉而食。
边炉实为甂炉,火锅的别称,亦作“ 边罏 ”。 明代陈献章,在《南归寄乡旧》中就有写道:“生酒鱘鱼会,边罏蜆子羹。” 最开始的时候,这个词的词义只是一种器具,就如“火锅”在最开始其实就是一个锅。而如今,我们一提到边炉和火锅,其实说的不再是一个炉和一个锅那样肤浅了,而是一种饮食方式,一种美食符号。当然,这得归功于中国人从来不囿于对食物的想象。
烹饪不应只于厨房,还可以是在餐桌之上。煮食不应是全得技法,还可以是白丁也能料理的。当人们提出这样的思考的时候,围炉而食就应运而生了。一家人或是三五知己围坐在一起,美食的互动,润物无声地让同坐一桌上的人变得更加亲密。
打边炉,为什么是“打”呢?
“打”从何来?
莫不是太好吃了,不干戈就吃不到嘴。人就有“不打不相识”,难道吃还有“不打不能吃”么?其实“打”就是“涮”。大概是边炉的器形所致,所以每次在“涮”的时候,筷子难免会击打锅沿。而边炉,炉置炭火,锅汤常沸,会发出“咕咕”的声音。食杂烹之,随煮随吃,好不痛快,所以索性给取名个“打”字。
传统的边炉讲究“大味至淡”,一锅清水,少许葱姜,少盐或者不加盐。无须重油,不辅重味,极简的做法,全凭食物造化,互相吊味提鲜,在给食材做减法,为舌尖做加法。在里中加几片白灼的五花肉,可增汤之鲜,解蔬菜之涩。加几块豆腐,可以解打边炉后口干舌燥之弊。佐芋头可使汤头稠浓,下萝卜可增加汤头爽郁,加玉米可添汤头清甜。应时变化,不胜枚举。
清水边炉,最能凸食材本味。一般先荤后素,讲究最后连汤都一同饮掉。吃四川火锅的人,免不了要点上一两瓶酒水饮料。而打边炉的人,则不用这般,汤底即是饮料,且比起饮料要营养得多。
清水边炉,锅底素简,可对蘸料的要求却从不马虎苟且。蘸料的制作,原料精选,功夫考究,天然原料为首选。在岭南人的心中,有时蘸料比食材还重要,一家边炉做来好不好,往往是从蘸料开始点评的。
吃牛肉边炉,沙茶酱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沙茶酱风味独特,鲜香咸甜辣五味俱备。得益于来自田园的花生,葱蒜;和来自大海的虾米,比目鱼。当然要真正制成一碟上好的沙茶酱,还需计以十种的原料和繁琐的工艺。
鸡鸭兔羊边炉,多是佐以豆酱。充足阳光晒制出的黄豆酱,加入热油炸过的腰果,新鲜的葱姜,同少许清油入机器打成酱。稍作改变,就成就了其鲜咸适口。
岭南一带酿造的酱油,品质向来有名。长达六个月之久发酵精酿的酱油,怎么能不好生利用起来,用来搭配鱼类海鲜是最好。酱油的运用就不拘一格了,除了纯酱油做蘸料。热过的蒜蓉,炒制的辣椒,加入酱油或者再同酱油在炒锅里加入热油同烹,都能成就一番滋味。海南一带,喜欢往酱油里挤入几滴青桔汁,酸咸之味正好增海鲜之鲜,解海鲜之腥。
冬天总会让人想吃点重口的味道,酱汤合一边炉就个性鲜明出现在餐桌上。吃是一件很具有创造性的事情,它能够应着四时的变化,应运而生属于春夏秋冬的专属味道。
顺德的豉汁边炉,潮州的沙茶边炉,汕头的卤水边炉就是冬天里特立独行的边炉味道。
广东人喜欢汤水,对吃的原则是“宁可食无菜,不可食无汤。”老火靓汤粤港饮食的一个招牌,他们乐于花费时间与心思在一锅汤里。好的汤头当然不能囿于一种吃法,高汤边炉就是他们的创造。
取不易煮熟的食材,或是需要长时间的熬煮才能凸显出最佳味道的食物。比如甲鱼,片去肉的鸡骨,猪肚等等。辅以各种滋补药材,小火慢炖细熬,其间不再加水,不开盖,不加复杂的调味料。将食材煮至软烂,通过多种食材鲜味相互交融,将食物的精华浓缩在汤汁里,成为一锅鲜美的好汤。高汤边炉,可以素菜为主。比如杂菌边炉,各种时令菌菇,在翻滚的高汤里烹煮,汤香与菌香水乳交融。菌菇滋味清香、鲜滑,汤水温润滋补。无需蘸料,已然足够征服人的胃。
北派的火锅,南派的边炉,是同一个灵魂的不同表达方式。
都是为了驱寒,为了饱肚。是最大道而治的食物,不拘一格,兼容并济。上至山珍海味,下至杂碎下水,都可以在一个锅里共存。
虽然口味跟食材不大相同,但在吃的技巧上,南北无疑是一致的。无论是谁,背后的真谛都是“趁热吃”。 一个“涮”字,自然随性,在谈笑风生间给片好的食材“洗个澡”,出浴之时,便是好味时刻。
涮肉的手法也很重要,比如潮汕人吃牛肉边炉。涮牛肉都要配一把钢丝漏勺,鲜切的肉倒入滚开的汤中,稍微搅动,变色即熟。讲究的叫“三过水”,即肉勺要下三次,时长视肉的部位和个人经验而定,目的是掌控肉的质感;这时牛肉恰到好处,蘸着鲜香甜醇的沙茶酱吃,入口一片,鲜彰于汁,嫩显于肉,最为好吃。
炉下红炭,炉上热汤。
现下吃围炉,不比以前那么难得了,几乎可以想吃就吃。但围炉承载的情怀与意义,却如同炉下炭火——薪火相传。
闽南与潮汕一带的离家的人们,最虔诚的许愿,就是一句“放心,阮一定返来过年 ,合家围炉。”离家的人,若是能做这一点,对父母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新年礼物了。因为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里,不管是火锅还是边炉,围炉而食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饮食方式了,也是一种祈祷庆祝,告慰去日,厚望未来。一如边炉提倡的“大味至淡”,简单即是幸福,不管过去的一年如何,如果一家人能够坐下来围炉而食,那么新的一年里就不会有太差的运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