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游记名家走进楠溪江采风活动作品选登

　　灵气与命运

　　◎　褚水敖

　　把揄扬或记载中国山水诗开创者谢灵运的文字，形容为汗牛充栋，应该不算过份。但就我所见的相关他的文字，还没有专门以他的名字为中心，作一番描绘发一点感慨的。有道是“顾名思义”，也就是看到名称而联想到它的含义。仔细揣摩谢灵运这一名字，顿觉含义深远，内里大有文章呢！

　　谢灵运的“灵运”是他的字，他原名公义，历代流行的则是灵运。不流行他的名而流行他的字，必有原因。灵运二字，可以释为灵气与命运。真可谓名副其实，这灵气与命运，伴随着谢灵运虽然短暂却极为辉煌而又十分坎坷的一生。

　　赞扬谢灵运这位超级诗人灵气浓冽，这已成为老生常谈。翻开中国文学史，他作为中国山水诗鼻祖的夺目光辉，会立即闪现在我们面前。如果只能用两句诗就昭示谢灵运的灵气，恐怕得选《登池上楼》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了。那么，它究竟灵在何处呢？在连篇累牍的文章里，分析这两句诗的时候，无非就是什么意象清新呀，意境优美呀，生动一点的无非形容这两句诗犹如“初发芙蓉”、“出水芙蓉”之类。就连元好问这样的大家，也不过在《论诗绝句》里颂扬为“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当然，这些评论并非没有长处，但严格地说来，还只是在浅近处徘徊，不曾在深邃处落笔。

　　仔细剖析这两句诗，内中不光有情，而且有理，乃是深思蕴涵，情理交融。浅近的文辞，只见到这两句诗绽放的情，却没有发现其中深藏的理。那么，理在哪里呢？理在诗中，因为充满了哲学中的动静论。“池塘”原本是静的，“春草”原本也是静的，而一个“生”字，使“池塘”与“春草”由静态变成了动态。“园柳”也是静的，“鸣禽”虽有声音传出，但姿态也是静的，而一个“变”字，使境界全出：园中柳树上变换了啼禽，“园柳”与“鸣禽”的动感油然跃起。

　　联系谢灵运当时的生存状态，这两句诗蕴藏的哲学思想很有意义。这首《登池上楼》是谢灵运出任永嘉太守不久时写的。那时他缠绵病榻，又遇仕途失意，抑郁的心境可想而知。“池塘生春草，柳园变鸣禽”，是他病中失意之时忽见春意盎然于是心情复杂异常的特殊寄寓，是他在困境中不期而遇的美的震撼，一种勾魂摄魄的生命惊喜。这震撼，这惊喜，也是他心灵的动感，原来由困境所造成的被抑制的愉悦，变静态为动态；诗歌内在的活力象征了诗人内心的活力。这种涵藏的动静论的哲学意识，是由诗句的灵性酿出来的，即是由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里所说的“‘池塘生春草’造语天然，情景可画，有声有色”融冶而成。

　　谢灵运的诗歌所显示的灵气，不仅充盈，并且广泛。上述两句是写春色，有情有理。而在他的别的许多诗里，灵气的涌现也十分鲜明。比如他在《初去郡》一诗里写秋色：“野旷沙岸静，天高秋月明”，细心欣赏，也会发觉不光情意四溢，而且含有天人合一的哲理。又比如，他在《岁暮》一诗里写冬景：“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内中诗情自不必说，哲思也是明显的：明月与积雪，是有形，强劲而含有哀伤的朔风却是无形的。这种冬景在有与无的相互映衬中别有意味，饱含哲理的有无之辩于是隐隐可见。

　　由于大才子谢灵运的灵气，造成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非凡功绩。他以自己辉煌的创作实践确立了他在山水诗创作上的独立地位。

　　可是，诚如杜甫的诗句所言：“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就是这样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天才，却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关于谢灵运的身世，常会说起他担任永嘉太守时如何才气奔放，诗情洋溢，赞颂备至。但就谢灵运的人生命运来说，却是他在政治上遭遇跌宕，不断跟随他的是不幸的影子。这位曾经列为三品的京官，降为南方一名小小的地方官，自然是他命运的低谷。最惨烈的是他任永嘉太守后又屡遭贬谪，最后在广州被朝廷发令处以绞刑，年仅四十九岁。

　　一代文豪的厄运，于此到了极致。但就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的业绩，以及他和他的作品对于后世的巨大影响而言，谢灵运又是非常幸运的。直到如今，经过千百年的世事沧桑与文化变迁之后，我们依旧怀着敬仰之心纪念他，依旧以崇奉和爱慕之情欣赏他的作品，就是他命运也有精彩美好一面的证明。

　　谢灵运的灵气与命运，与清丽优雅的永嘉楠溪江联系在一起。他的山水诗名篇，大都以如椽之笔蘸着楠溪江的清澈之水写成。而在他离开永嘉到了岭南，岭南同样有无限山水，却不能与永嘉的山水相比，岭南的山水不曾在他的心里留下激情与感发。于此也可以推知，楠溪江也是既很有灵气，又很有运气的。“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单就灵气而言，楠溪江之灵，不光体现在两旁山水之美，而且更在于水中有“龙”，是谢灵运曾经留下过的踪迹与心迹，连同他的山水诗，使楠溪江灵气毕具，美不胜收。

　　楠溪江：犹似游弋在天池　管新民/摄

　　楠溪江畔谢灵运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