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龄:
文字与世界的中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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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冬龄:
文字与世界的中间人
◎ 王 珏
2015年,他在美国纽约的布鲁克林艺术博物馆现场乱书《心经》;在德国汉堡大学现场题壁《逍遥游》;在苹果杭州旗舰店,写了“惊人”的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其二》。
2016,他的乱书《心经》现场书写,去过加拿大温哥华美术馆、加拿大国家图书馆、新西兰国立美术馆、大英博物馆,还去过英国伦敦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现场题壁《道德经》第一章……
第一次采访王冬龄是因为他“书非书”的艺术展,当时艺术史家范景中先生曾说他的作品,令其想起席勒的两句诗,大意是:混沌之中迸发出星星之光。
在展后,他特别自信而直接地说:“应该说‘乱书’是我艺术创作中一个新的突破。它是上苍的眷顾,使我走到自然本身。”
这种自信来自于他在艺术创作中的自我反省,他经常会问别人在他的作品中看见了什么?也是在这种自省中,他不断地调整着创作时“形”和“我”的平衡。
会纠结于这个问题是源于很多人困惑的另一个问题:人死了到底归往何处?生命的终结是“形”灭,那么“我”以什么面目存在呢?无“形”,“我”便随心而行,这时心就是意识。生前执着于何事,心放不下,没有了“形”的约束,“我”便成了执着之事。
“在传承中寻找一种创新,想在形中破壳而出。”王冬龄说。在书法艺术中,什么是形?文字是形,几千年的书法传承是形,人对于书法的认识是形。“我一直认为,既然书法系设置在中国美院这样一座艺术殿堂,它本身就是艺术,艺术是国际的,是勇于创新的。”
这样的想法,从1979年王冬龄来到中国美院就开始种下了,在中国美院这片掺和着西方哲学文艺思想的土壤里,生根发芽。“1987年,我举办第一次个展,首次有了现代书法的概念,再融合了现代水墨,引起了书法界的哗然。”这次展览有喝彩声,有规劝声,也有怒斥声。“这是对权威的挑战,为此我付出了很多,失去了很多。”忆起这段往事,王冬龄笑着说:“都很好,这就是人生。”
乱书是座桥,正尝试着沟通狂草和抽象画,也正尝试着逾越东西方文化的鸿沟。若是安静下来,仔细看看我们那些疏能跑马、密不插针的传统黑白艺术,便会发现它们早在二维的世界里道尽了中国人“辩证”的智慧。扑面而来的震撼力总是蕴藏着艺术家精心的留白,留得其所,便生气韵。那么,何为留白?或许就是饱满情绪里那一霎奔腾的解放,一抹彻底的自由。把无穷的遐思、主动的情绪都留给图像之外的眼睛们。
王冬龄似乎正在用这一“虚而不屈, 动而愈出”的原理,把留白拓展到更大的范围里,他让书法打破汉字识别的禁锢,让不同颜色的眼睛都能透过想象看懂这番景象。
人生让一样的书法有了不一样的姿态。王冬龄的现代书法并不是闭门做的探索。他把自己的人生经历融进了他一生热爱的事业。“在美院的时候,有很多的留学生喜欢书法,在他们的眼里,中国的书法是一种神秘的传承,他们希望从书法中汲取古老文化的力量。”
之后,1989年王冬龄应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之邀,赴美国讲授中国书法,“我不懂英语,在美国的四年,我几乎无法沟通,这是很痛苦的。”
但他仍希望书法能同世界对话:“我在给欧美学生教授书法的时候,很多学生其实是不认识汉字的,我要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去学习或者欣赏书法是很难的,这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汉字识别。”当汉字识别这一难题像个金钟罩严严实实地把书法艺术紧锁在汉文化圈里,王冬龄便开始了义无反顾的大胆探索。
“我的乱书实际上就是把汉字打散,帮助观者跨越识别文字符号的障碍,直接感受由线条传递出的情感。此外,客观来讲,中国的毛笔书法在今天越来越靠近纯粹的美术范畴,这样的探索我觉得还是比较有意义的。”王冬龄相信,抛开了汉字符号,那些笔墨间“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的核心精神仍可以被完整表达,甚至还可能突破重重障碍,让更多身处汉文化圈之外的观者搭上“直通车”,首先领悟到书法之精髓。
就这样,他用书法感动了很多无法用语言沟通的人们。也正如他所说,艺术是相互相长的,欧美艺术的熏陶,也让他的书法有了更多的表现形式。他大胆借鉴西方现代派、后现代派的表现手法,打破传统书法的陈规俗矩,让现代书法有了新的轮廓。
但王冬龄是不愿有这样的轮廓的,对于他,“形”是基础也是禁锢,从楷书到草书到乱书,他渴望寻找“我”,于是便有了这次的“书非书”书法艺术展。
在他的作品中,除了书法的艺术之美,还有对于生命的思考。他在寻找思索中的“我”,忘却的什么?执着的是什么?失去的什么?剩下的是什么?
“当然,创新并不是空中阁楼,如果完全抛弃‘形’,那就死了!”王冬龄说。在探索解决“书法国际化”问题的征途上,王冬龄始终秉承着最传统的汉文化哲学。而他如今叱咤风云的乱书,也是从根基深厚的传统书法中一点点生长出来的。
就是追求现代书法千变万化、创新纷呈的他,每天的功课却是临碑。“书法是我们中华民族千年的传承,他的神秘,丰富以及智慧是祖先留下的财富。所有创新只是尊重艺术的发展规律,推动艺术的生存发展。”
一支笔,一碗墨,一张纸,书法是一种“简单”的艺术,而在这简单的艺术中,它涵盖了天地。起笔、落墨、收势,心外无物,无我而求“我”。
后来,当我因为家族祠堂向他求字时,他递与我的是一幅用笔刚劲峻拔,笔画方润整齐的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