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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座山的认识,常常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或长或短,但肯定有一个时间的跨度,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几个月,几年,甚至更长。只有你真心的贴近她,走进她的世界,才会感悟山间自然的美,才会静听关于山的故事,才会感到原来错过了许多分享精彩的机会。
对莫干山,我经过了好多年,才真正开始认识她的。
高中毕业那年,我第一次登上莫干山。暑假时,我去莫干山下一位同学家做客,我们相约去登山,抄小路,山道难行,但年轻人有的是精力,又可以省去门票的钱,何乐而不为。我们轻轻松松就攀登到了剑池景点,我还请摄影师拍照留念。但,我和莫干山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并没有留下什么深的印象。
其时,坊间还流传一句口头禅:“重上莫干山,就是猪头三。”就是说莫干山没有什么可玩的地方,去一次足够,再上就有点不可理喻了。我确实没有感受到莫干山的特别之处,内心还很认同这句口头禅,此后多年没有去过莫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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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之后,我才见识了莫干山绿水青山背后厚重的人文历史。那要感谢唐代武康籍诗人孟郊,我主持了几次以孟郊“游子吟”为主题的文学活动,每一次都要陪同文学名家去莫干山采风。作为主事者,我理当对这座山有更多的理解,于是,临时抱佛脚,通读了《莫干山志》等一些书籍,我开始为莫干山深厚的人文底蕴而折服。
莫干山有“万国建筑博物馆”之誉。从十九世纪末开始,西方人开始在山中经营别墅,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富商政要前来筑屋避暑,特色各异的别墅错落山间,构筑了莫干山一道独特的风景。
让人感兴趣的是,别墅背后都有精彩的故事。静逸别墅的主人是民国奇人张静江,白云山庄属于政要黄郛,松月楼主是轮船制造商陈永清,皇后饭店是兴业银行董事蒋抑卮建造,月宝别墅归青帮大亨杜月笙,林海别墅则是张啸林的产业,等等……看看这些名字,几乎都与近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紧密相关。
白云山庄,曾经上演过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前奏。1937年3月,周恩来、潘汉年与蒋介石、张冲等开始第二次国共谈判,曾从杭州移师这里。会谈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后来又经过庐山谈判,国共一起走向联合抗日的通衢大道。
松月庐,则开过一次国民党政府垮台的会议。1948年7月,蒋介石在此召集“币制改革”改革会议,商讨发行金圆券方案,用来替代不断贬值的法币。世界货币史上可谓最短命的货币——金圆券出笼了。但是,仅仅九个月,金圆券贬值一泻千里,几乎等同废纸。随后,蒋家王朝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炮声土崩瓦解。
……
一座莫干山,半部民国史,名不虚传。走近莫干山风云变幻的历史,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莫干山的故事,时常成为我和文友们的聊天话题。甚至,几位文友陆陆续续撰写了几部莫干山的文史专著,罗永昌写了《黄郛与莫干山》,吴承涛写了《莫干山别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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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友人邀请同去莫干山走登山步道,开始有点犹豫,怕下山的冲力对膝盖有磨损,但随后找到了可以避免的办法,上山步行下山坐车,于是有了贴近莫干山的机缘。
去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不少休息日,我时常徜徉在莫干山中,在不同的季节里终于看到了她面纱后面的真容。
但我不算驴友,没有完备的登山装备,没有提前规划行程,不把行走的公里数作为目标,也不一定要征服某一座山峰。我只是自由的行走在山间,看看山花,听听泉声,吹吹清风,累了随处找一块岩石坐一坐,饿了就从背包里摸一块面包咬几口。有时,中饭时刻正好在荫山街,也会“奢侈”一番,到法国人司徒夫开的咖啡馆叫上一杯拿铁,或者坐到一家可看风景的饭店窗口,点两个菜,慢慢享用。
没有目标,或许是最好的目标。就这样走一程歇一会,一半走一半坐,且走且悠闲,在不经意之间,偷得一日闲,才是最为惬意的。
每次攀到剑池上的半亭边,我一定会长坐,歇歇脚,补充一点能量。
剑池是莫干山最为精华的一角,在半亭的平台上,站在高处,可以凭栏观瀑,倚石看云,在翠竹满谷的清风里,听沧浪之水,尽享大自然的赐予。这里的山水,还孕育了干将莫邪铸剑的故事,清丽之地竟然蕴涵了刚劲凌云的剑气。
在莫干山,她们采山之铜精,为吴王阖闾铸剑。可是,冶炉始终不沸,妻子莫邪剪指甲、断头发,投之炉中,于是冶炉内腾起红红的火焰,最后铸成雌雄两把宝剑。
干将莫邪的勇毅与创造,让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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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逸别墅的庭院,也是我时常驻足的地方。
别墅的原主张静江,从自己和妻子朱逸民的名字各取一个字,为他的山中居所命名。这里,现在属于一家叫蔓庭的连锁酒店经营,但管家落落大方,屋前大阳伞下的椅子任你坐,如果你渴了,要一杯水,绝对没问题。
初夏,这里的锦带花次第绽放,大概有五、六棵花树吧。看到这些洁白的花,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管家介绍才知花名锦带,这些老锦带树应该是和别墅同龄。那些苍老的树干,生发着新枝,花朵一簇簇,像一个个小喇叭,吹奏着夏的旋律。天微微的热,花微微的香,给这个春花凋落的时节一个很好的弥补。
前年深秋,就在这别墅周边,我平生第一次欣赏到了最为灿烂的枫林。那天下午,天作美,晴朗,瓦蓝;枫树正精神,经历了霜打,有的枫叶零落在地,但大多坚挺枝头,色彩纷呈,火红的绚丽,青黄的鲜活;阳光很利落,毫无遮挡,毫不吝啬,投射给向阳的每一片枫叶。大概有十多棵枫树,成片成林了,站在山崖边,在阳光下,有蓝天的映衬,把一个轮回里最为壮美的一幕呈现。
我坐在庭院的平台上,为天地间的美景陶醉,又生发出几许生命的沧桑之感。忽然,一个姑娘走到平台边,拉过椅子坐下,还把双脚搁在前面低矮的石栏,悠然地凝望远山,远处正是炮台山,裸心堡隐约可见。有头顶枫树的遮光,有远山做底色,她在逆光下构成了一幅唯美的剪影。我随即掏出手机,记录下这个不可多得的一景。她坐在山间看风景,也成了我面前的一道风景。
蔓庭的管家时常把别墅的四季美景分享到微信朋友圈,其中有冬季雪后的莫干山。我没有登过雪后的莫干山,或许有一天我会去,看千树万树梨花开,看银装素裹,看原驰蜡象……
杨振华,1966年生,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作家》《江南》《随笔》《纵横》《西湖》《文学报》《新民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随笔。著有文史随笔集《永远的游子吟》《永远的江南赋》《永远的外婆家》。
作家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