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行天下·名家谈

　　诗话风景：犹是春闺梦里人

　　◎ 李烈钧

　　诗无达诂，但可体味。“犹是春闺梦里人”，短短七字，凄切、哀怨、诗情怆然，直抵人心。谁的诗？晚唐诗人陈陶。陈陶留下诗作103首，全部可从《全唐诗》查找。

　　《全唐诗》收录的诗，涵盖唐代诗人全部诗作，共5万多首。《唐诗三百首》，海选锦绣，满目精粹。陈陶只一首入选，即这首写春闺的，一字一泪，悲苦痛彻之甚，令人几不能读诗题《陇西行·其二》。组诗，四首作品，《唐诗三百首》节选其中之一，足见入选诗分量，也说明陈陶其他作品一般；他本人诗名，靠“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支撑。

　　纵观诗坛，贵乎于精，一两句闻名于世，便奠定在诗坛地位。陈陶便属于这一种。《唐诗三百首》，叙事、状物、咏志、抒情之外，唯独陈陶这首，写战争惨烈悲苦。且看：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貂锦，此处指战士，装备精良精锐之师；春闺，这里指战死者的妻子；匈奴，西北边境部族。开篇交代背景，“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发誓击败匈奴，视死如归；但是，众多精锐，陷入拼杀苦斗，全军覆没。惨烈，为后两句作了铺垫。

　　笔锋转出传世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令人心碎的是，这累累白骨，是闺中少妇梦中相依相偎的丈夫啊。她们不知道，丈夫再也不回来了。末14字最精彩，虚实相配，战争残酷与少妇美梦，震撼对比，让人泫然泪下。

　　古代无定河，中原和游牧民族反复争夺。边塞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秦始皇长子扶苏和大将军蒙恬也葬身于此。山长水阔，亲人思念遥遥无期。不曾想，万千将士孤魂难归。夫君或儿子，已是河滩无人收理的白骨，谁家得蒙告知？

　　论及后两句悲情，诗家给出“几不能读”评语。许多古诗词，战争、边塞、风光题材；也有诗人，关注生命和家庭，诗作穿越千年，依然激荡人心。关乎历史，关乎人生，一旦和水交融，便触动内心柔软，绽放人性光辉，焉能磨灭？

　　陈陶，字嵩伯，自号三教布衣。诗人早年游学长安，善天文历象，尤工诗。举进士不第，恣游名山大川。唐宣宋时隐居洪州西山，后不知所终。有诗十卷，已散佚，后人辑有《陈嵩伯诗集》一卷。

　　无定河在哪里？在陕北。车出西安，经铜川，过延安，直奔榆林。越往北，植被越稀疏，黄土高原绵延无际。无定河是黄河支流，榆林地区最大河流，发源白于山。全长491公里，流经定边、靖边、米脂、绥德和清涧县，从西北往东南，注入黄河。

　　这一路，无定河谷由宽浅平直逐渐陡深迂回，逢山劈山，遇塬切塬，闪转腾挪，切割绝壁巨壑，构造穹形大弯乃至河套。历史上无数次改道，多种文化交融撕扯中，当地百姓生存繁衍。

　　作为陕北高原重要河流，无定河高昂不羁，特立独行。像一首高亢的信天游，也像一把巨大强弓，迎着鄂尔多斯高原寒风和毛乌素沙尘，一往无前扑向滚滚黄河。无定河九曲十八弯，笔者见过几回，每每念想，脑海跃出名句，总惭愧自己过客匆匆。

　　榆林麻石铺古街，古城墙围绕，过往岁月依稀。千沟万壑，登波罗古堡，背倚黄土山，无定河眼前东流。明长城山梁逶迤，多少回刀光剑影。文峰塔、凌霄塔如老衲伫立。亭台楼阁，残垣断壁依旧。大漠孤烟，塞上风啸，苍凉凛冽。

　　横山波罗古堡，明长城三十六营堡之一，充满神奇。“波罗”，梵语“到达彼岸”音译。如来佛凌空踩石留脚印，接引寺倚石而筑驻真迹。北宋抗击西夏，明代抵御蒙军，闯王征战清兵……“横山起义”震撼西北，中国革命留史迹。

　　“佛掌上的明珠”无定河相依相伴，演绎怎样的新故事？据介绍，已全面铺开文化旅游建设，不少修复和正在修复的古建筑。将成为中国西部电影拍摄基地、文化艺术活动基地、陕北宗教文化展示基地和旅游产品生产基地。

　　无定河从容与安详。河水蜿蜒，河畔缀满村庄，窑洞、砖瓦房，还有新砌一栋栋小二楼，增添几多光鲜。牛羊在水草丰茂的河滩悠闲怡然。树木顺着河岸伸向远方。打渔的三边汉子崖畔放声对唱……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今天，姑娘更水灵，小伙儿溜光水滑。

　　真难想象，沟壑纵深的黄土高原，奇迹般出现无定河流域茆梁，还劈出一川鱼米之乡。高速、高铁皆在规划。黛山如画，流云如歌，荡涤多少悲情往事，让人视野开阔胸襟豁达。

　　黄河是中华民族母亲河，无定河是陕北黄土大地和鄂尔多斯高原乌审草原的母亲河。有联赞曰：水出岭南，三源定身润泽北国沃草原；山起白于，四湾成晴终赴黄河入东海。

　　边墙区水库，湿地自然保护区，明长城岭上烽火台……送往迎来，一拨又一拨游客。这方水土这方人，独特山形地理，深厚蒙汉文化底蕴，显示厚重历史的潜在博大价值。

　　狼烟兵戎俱往矣，把酒仙游邀陈陶：且看今日之神州，再写一首《陇西行·其五》，力争再入《唐诗三百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