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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亲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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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阴山在前阵

  我没有去过八达岭,第一次见到的长城是敦煌西边风化剥蚀得几乎要消失了的汉长城,而它也成为了我至今见过最古老的长城。冷兵器时代远去的同时,在中国疆土上绵延了两千多年的万里长城也渐渐倾颓了。那些土堆要么寂寞地伫落在高山之巅,要么孤单地静立于荒漠之中,渐渐风化渐渐消失。

  不见阴山在前阵

  ◎ 刘 青

  一样的诗题由不同的人来作,风格和内蕴都迥然大异:帝王们个个着眼万世基业,莫不豪情万丈。所以魏文帝曹丕说“浮舟横大江,讨彼犯荆虏”,隋炀帝杨广说“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唐太宗李世民说“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就连亡了国的后主陈叔宝亦有“何以酬天子,马革报疆场”之句。

  文人们有的壮志满怀,一心扬名立功。所以唐代袁朗有“朝服践狼居,凯歌旋马邑”,而宋人曹勋有“号令明秋霜,虏帐余空壁”。

  而更多的则是哀怜征人及城卒之苦。“古来长城窟,中有战士骨”,戴复古看见的是死别。“征人悲故乡,闺人守空房”,王炎看到的则是生离。假托在蔡邕、陈琳名下最著名的那两首《饮马长城窟行》皆是借思妇之口,来诉生死未卜的相思之痛。

  他们都是远征来此,白头戍守或者战死沙场的士兵。功成未必归取汉爵侯,战败却一定没为边地鬼。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家中的妻儿还在苦苦地等候。相思万里如明月,照得尽天涯却照不见归路。

  后来一路上,时常能见到沿着祁连山脉延伸的烽火燧遗迹以及沿途断断续续的土堆。在任何一个地方下车询问当地人,他们都会告诉你,那就是长城。

  冷兵器时代远去的同时,在中国疆土上绵延了两千多年的万里长城也渐渐倾颓了。那些土堆要么寂寞地伫落在高山之巅,要么孤单地静立于荒漠之中,渐渐风化渐渐消失。

  剥落和侵蚀,让这些断断续续的长城断垣渐渐变成一个个窟。以前定有不少汉代边戍将士从它们身上踏过,它们也一定见过比我所知更为忧伤的故事。

  城墙已经不再高耸挺拔,两千年的风霜蚀平了它威武坚固的外观,再峥嵘的棱角都已在岁月的迁流中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墙脚也掩埋在了黄沙与砾石之中,与这戈壁浑然一体。墙身是用红柳、芦苇等植物和砂石黄土堆积而成,凑近就能看见大颗大颗的碎石无序却紧致地排列在上面。

  占据着地势制高点的烽燧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了,只知道它也必定曾经燃起过烟可冲天的积薪,然后,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屹立了整整两千年。

  嘉峪关附近的第一墩和悬壁长城都已是明长城。第一墩是明代长城最西边的烽燧,如今也早已成为了讨赖河岸旁一座废弃的土堆。但是从河对岸的观景台望出来,才会惊觉它的险峻——墩台下是高达五十多米状如削成的天险绝壁。

  如今人们所说的万里长城,指的都是明长城。于是这座墩台成为了长城西边的起点,与最东端的山海关老龙头遥遥相对。讨赖河静静地从长城脚下流过。

  河谷是昔日流水冲刷而成。

  来自祁连山的冰川融水,在这片荒漠之中冲出了千仞峭壁。河面并不算很宽,如今河水也已枯竭了不少。但是站在横跨两岸的索桥中间眺望,却同样能感觉到昔日长河奔涌的雄壮。

  河床上沉积了大片大片的砾石,四周一片荒瘠。向东而去的河道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弯,河岸两侧高高的石壁就挡住了追随水势延伸的目光。

  天地混沌。河水夹杂了土石,大风扬卷着尘沙,骆驼刺干焦贴地。这是荒芜枯寂的边塞,即使天气晴朗、碧空万里,你依然觉得四周浑黄一片。

  诗人们说“胡地无春晖”,走到这里我才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离开第一墩后前行,看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墩台,那是第二墩。没有了“第一”与“最西”的名衔,即使更加雄伟,它也只能孤单地守在茫茫戈壁里无人问津。

  人们的追逐似乎总以极致为名。然而长城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首与尾。构筑起万里屏障的,正是这千千万万个寂寂无名的墩台故垒。

  西北的壮美,在于一切景致都源于自然的力量。人力不能改变自然,但是可以借助。于是长城应势而筑,扼守要冲、居高临下。所以黑山上的悬壁长城如急坡倒挂,自上而下直锁石关峡口。

  山势很是陡峭,长长的城墙盘踞而上,犹如一条分明的界线。烽燧台占据山顶最高点,排列整齐的垛口状如锯齿,长长的城墙蜿蜒连绵,从下仰望自然而然就有了磅礴的气势。

  一路攀爬,视野也渐次开阔。登高望远,河西大地广袤无垠,能清晰看见白云投射在田野上的巨大阴影。

  晴空朗日下,高峻的山体衬托着坚固的城墙与烽燧,正是标准的长城印象。长城,不知横亘在多少人的心头。

  孟姜女日夜不止的悲泣,哭倒的并不是八百里石壁,而只是柔软的人心。长城从不曾因为人间的悲欢离合而崩塌,正如无情的战争也从不曾因为人们的多愁善感而消弭。

  古时的长城并不是什么引以为傲的奇迹,反而是贫苦民众的艰辛劳役,无数的范喜良曾经葬身在这里。

  越是雄奇险峻的工程,背后的辛酸越是难以尽诉。

  王翰也有一首《饮马长城窟行》:“归来饮马长城窟,长城道傍多白骨。问之耆老何代人,云是秦王筑城卒。秦王筑城何太愚,天实亡秦非北胡。一朝祸起萧墙内,渭水咸阳不复都。”长城为御敌而筑,但一个帝国衰亡的原因往往不在于外敌的入侵。人心的向背,才是朝代兴亡最重要的原因。

  倘若民心齐聚,即使强敌来犯,亦可背水一战。倘若民不聊生,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过形同虚设。

  绝漠功虽大,长城怨亦深。但知伤地脉,不悟失人心。这样简单的道理,奈何千百年来始终有帝王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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