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里，人们的口味似乎越来越重，从横扫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川菜中略可窥见一斑。从麻辣烫、麻小到麻辣火锅，大家在大麻大辣、重油重盐里寻找味觉的刺激。这是一个味觉钝化对品饮绿茶不利的大时代，经常有人觉得“绿茶那么清淡，我们到底喝的是什么？”

　　龙井与碧螺春，万物初萌的气息

　　◎ 刘　青

　　提起绿茶，你会想到什么？

　　论知名度，西湖龙井可谓是目前绿茶市场上当之无愧的魁首。它声名远播，春天一到，业界的朋友们也都盯着产区，时不时地问：天气怎样？开采没有？茶发芽到什么情况了？

　　而它总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略有姗姗来迟之意。那些等不及的，或者想抢占先机的，有甚者明明核心产区的茶芽才刚萌出不久，市面上已经有大量的明前西湖龙井开卖，令人哭笑不得。那些早熟地区的或者早熟品种的其他茶叶，故意涂脂抹粉化妆成它的样子、企图冒充它，而只要擦着它的边儿，就能卖个好价钱。所以要想喝到正宗的西湖龙井，定是不能心急的。新喝茶的人说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夏喝龙井、冬喝普洱”是皇家贵族身份地位的象征。这大概就是西湖龙井盛名之下有阴影的地方吧。

　　且不说广种在浙江以及周围省市的龙井，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西湖龙井的核心产区，无论是春夏秋冬，街上总会有人各种拉客和兜售“要不要买茶，我家有龙井”，大夏天也有人支一口锅号称“现炒现卖”。若是你以为来到核心产区，这回总可以买到正宗的西湖龙井了，那就太天真了。每年春茶下来，全国的各路茶商们已早预订好，真正能留给游客散售的部分真的是少之又少。有些人家明明只产100斤成品茶，可是一年下来能卖出1000斤去。

　　龙井的灵魂在北宋辩才法师和苏东坡的秉烛长谈里，辩才法师是龙井的开山始祖，当年在狮峰山开山种茶，把仙草种在了西子湖畔。有多少人寻路而来，希望在一杯清茶里与辩才法师把盏问禅，当年贬谪杭州的苏东坡，就是其中一位。这一见面定是知味之人的相遇，水添数次，茶点数碗，在交流里有山水、书画、禅机，当然更离不开茶。只记得相谈甚欢，不由天色已晚，执手相送，不觉已远，那法师不远送的界限，早已忘在脑后，成为千古美谈。

　　龙井的灵魂还在西子湖的一汪碧水里。这一汪碧水承载着水波潋滟晴方好，承载着接天莲叶无穷碧，承载着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一汪碧水，留下过大文豪白居易、苏东坡的身影，见过南宋的歌舞不休，苏小小的爱情，林和靖的梅妻鹤子，以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难舍难离。从良渚文化，到越窑的千峰翠色来，再到南宋官窑的粉青、梅子青。这片土地承载了优秀的文化，特别是南宋时期，作为都城的杭州，聚集了众多文人雅士、能工巧匠。

　　所以一泡正宗的西湖龙井，干茶扁平光滑似剑片状，这剑片是一路走来的历史烽烟，是起起落落的朝代变迁，是金戈铁马后的太平。它把深厚的积淀写在身上，那边缘的糙米黄不似普通绿茶般青翠，却仿佛带人们穿越时光。

　　这样的一杯好的西湖龙井茶，一定不是乌牛早等品种可以给的、也不是秀美的43号可以比拟的，一定是似胡公庙前十八棵御树般的老龙井才能有的。这些老龙井群体种，散生着代代自然繁衍。这样的一杯好茶，也一定不是房前屋后花园、蔬菜般的茶树能给的，一定是出自那些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自然吸收天地精华的茶树。这样的一杯好茶，定不是机器能做出来的，一定是用岁月磨砺出的厚实手掌，经翻抖搭按道道工序做出来的，掌心的温度才能孕育出有灵魂的好茶。

　　碧螺春的干茶，娇嫩、羞涩、卷曲，像极了初萌的豌豆尖或者南瓜尖儿，略带害羞和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满披茸毛的状态，特别像刚长成形的小黄瓜，娇嫩得让人忍不住去呵护。

　　正是这份初萌的娇嫩，让大嗓门的人对待它都似对待婴儿般小心翼翼，连水温和冲泡的方式都有别其他茶。水温不能再是滚烫的沸水，而是把开水略略放凉，到75度到85度的时候，轻轻把干茶拨入水中。

　　于是懂了，为什么它在叫碧螺春之前叫“吓煞人香”。若不是知道答案，这一份馥郁的香气很难想象是来自绿茶，更不会想到它竟然会长得如此娇嫩。茶汤远淡中飘着一层薄薄的朦胧，是半遮面的琵琶，又似姑娘脸上的薄纱，若是望而却步就错失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好。有时候我在想，碧螺春定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茶汤里薄薄的朦胧是满满的氨基酸，它以茸毛的状态存在，漂浮在茶汤里。

　　轻呷一口，茶汤柔软得似姑苏女子的轻言软语。花香绕着果香，果香里缠绵着春天的气息，瞬间充盈口腔。这香气伴着淡淡的甜，不浓烈却足以沁人心脾，不火热却久久不去。

　　跟其他产区的绿茶不同，碧螺春生长的东西洞庭山是长在太湖边的“仙山”，在跨湖公路没有修完之前，西山完全是湖中遗世独立的山岛。所以碧螺春才会有那份淡淡的高远：脚步轻轻的，衣色素素的，眉眼淡淡的，妆容浅浅的，那如水的双眸子里满满地盛着太湖的烟波浩渺。

　　而这并不是它的全部，它脚下的土地叫江南、是苏州。这江南是属于青衣布衫的，这江南是属于低眉吟唱的昆曲的，这江南是属于小桥流水的，这江南是属于胸中满是诗词的文人的，这江南是属于雅秀极致的园林的。而这些气质都属于碧螺春。

　　人说自古名花苦幽独，若是太高远，容易曲高和寡。聪明的碧螺春用接地气的方式诠释自己，好让大家触手可及。你看那馥郁的花果香气不用踏破铁鞋、不用众里寻它，只要心在当下，便能轻易捕捉。这花果香从何而来？东西山可是有名的花果山。几百年来，这里的茶树就一直跟花果树混生在一起。四五月份枇杷熟了、栀子花开了，石榴花开后杨梅又熟了；入秋白果、板栗熟了，桂花儿开后橘子又红了……

　　所以这杯碧螺春里，人们还能喝到太湖的远山近水、苏州文人诗意的江南，东西山的花果飘香，采茶人的辛勤，制茶师父的精湛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