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皆有声，只此一韵，形神意兼备，又浑然天成。因一尺八寸长而得名的尺八，便有这样的魅力。今年上半年的一支杭州宣传片和动画《火影忍者》中的那首纯乐，80后、90后漫迷绝对耳熟能详。原创者佐藤康夫使用的竖吹管乐器，正是尺八，乍看像箫，声音比之更辽阔空寂。

　　古音于唇

　　◎ 刘　青

　　身为电影《尺八、一声一世》的主演之一，佐藤康夫去年登临杭州首映会，同台献奏的还有古典尺八人，李志文。

　　南宋古都，史海钩沉。13世纪，心地觉心（日本名僧）来到护国仁王禅寺习禅与尺八，可曾料到由他带回国的尺八之音，由普化宗（以普化禅师名号建立）开枝散叶出众多流派？普化宗分支下的明暗对山流转眼传到了第四代，护国仁王禅寺一直是“尺八祖庭”，而20世纪前来寻根的却已成了塚本竹仙。为了精进气息，他拜在”中国笛王”赵松庭门下，并受嘱托“把最接近中国唐宋时期传到日本的尺八回传中国”。

　　转眼进入21世纪，塚本竹仙怀揣老师宏愿开始半生践行，出于这样的背景，李志文第一次听到了塚本竹仙吹奏的古典本曲《阿字观》。专研竹笛的他，没想到尺八发出第一声便直击心底，让他湿了眼眶。凡它过处，清风入竹林，漫沙过空谷，人道“恬静温婉的风雅和苍凉空灵的辽远”。如一场人与人的柜遇，在尺八的世界中，心与心共振，孤独得以抚慰。当初那份震撼于尺八的心情，后来又有人懂得。而这次的演奏者，不是塚本竹仙，而成了自己。

　　拜师后两年半，每天苦练5到10个小时，李志文获得师范资质，自此传道授业，成为塚本竹仙在回传尺八之路上的首批接班人。一次，李志文在杭州福泉书院开分享会，不开灯只点蜡烛，一首《紫野铃慕》吹毕，几位听众当场哭了。尺八的每一个音都充满了能量，亲临现场，听众能直接感受到演奏者的内心，这恰恰是录音无法记录的缺失。

　　李志文自小生长在河北山区，八九岁时广播里传来的笛声，开启了他与竹子的缘分。一路学笛考入杭师大音乐学院，也精通箫与葫芦丝，再后来转学尺八，可谓一件乐器也没有离开过竹。没成想后来还有了竹号（类似法号），塚本竹仙赐之“觉仙”。

　　经由竹干制作的笛与箫，有谦谦君子般的儒雅，而大多由竹根做成的尺八，则带着苦行僧的智慧庄严，有点侠士的不屈筋骨。

　　李志文一直珍藏的尺八，与“侠义”颇有渊源。拜师次年得来一支专业管，起名”降龙”，源自降龙罗汉。儿时心怀侠客梦，如今手中握着的，是弯月尺八，而非侠客弯刀。

　　“降龙”管体胖形弯，取材的竹子长着个性的“一”字斑。塚本竹仙20年前在陡山上发现了它，3年干燥去水，接着做歌口、开按孔、调音又是5年，极具挑战的制作过程也预示了它的驾驭难度。直到吹出满意的声音，李志文足足磨合了半年。

　　闲时，他会一个人上山挖竹，喜欢收一些奇形怪状的竹子回家，偶尔用来制管。他前后做过两支，纯手工，花了一个月。古典尺八通常是整根竹管一气呵成，没有现代尺八常有的“中继”，就是中间不接缝，不能拆成两半。

　　按孔都是开五孔，不似现代尺八根据乐曲难度加孔制作。音律也不同，现代尺八和笛子采用现代十二平均律，而古典尺八依循古代中国的三分损益法。律制切换最痛苦，两个音律在大脑中经常对冲，音也很难吹准，为此李志文有几年时间只吹尺八，完全放弃了笛箫。

　　制作尺八究竟是制作声音，内径谵音举足轻重。现代尺八的内径往往经过严格计算、补土处理、反复打磨，最终如镜一样光滑，能发出完美的大共鸣。而古典尺八，不推崇人为，讲求自然，于是没有修补处理，也不会过多打磨，甚至保留部分竹节，这样就会影响大共鸣，吹起来有点跑气，声音沙沙的，反倒接近自然。

　　苦练尺八的益处，是心浮气躁时，吹奏一曲马上就静下来。由技艺上升到心灵，取决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般的自我真诚。李志文常想起老师告诫的这八个字，提醒自己用心面对所经历的一切。因为那些亲历的，都会体现存尺八之音里。

　　这更像一种修行，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音乐。具实音与乐原木不是一回事，尺八是声音的世界，那里面有生的祈愿、死的悲悯，禅师们一度用它进行吹禅修行。

　　古典尺八中，那些没有节奏束缚的声音，那些没有装饰音增色的声音，所追求的，并非娱乐别人，而是回到自然中本来的样了。如果能做到，便是“一音成佛”，更是有无尺八都没分别，对于修行的人来说，尺八也不过是行走的“拐杖”。

　　大自然无疑是最好的演奏场所。塚本竹仙曾带领大家游赏《泷落》古曲的发源地，给那的瀑布献奏了一曲，水与音的回响透着大自然的慈悲。《泷落》献声在广德禅寺的一次，突然雷雨交加，与尺八之音相互契合，住持圆法师感叹，这真正做到了天人合一。

　　塚本竹仙回传尺八之路走了快20年，尺八寻宗的脚步也自敦煌、杭州、聊城、石家庄一路延伸开去。从心地觉觉心到塚木竹仙，杭州护国寺仁王禅寺承载了数代尺八人的崇敬与向往，如今它也成了李志文心中的“尺八祖庭”。

　　2015年，明暗对山流在此开设分道场，任命他为道主，祖庭的精神荣光自此多了一个人去守护。对着遗址石碑演奏尺八的身影，已经不再孤单。如今我们听到的每一首尺八之音，都满含了大自然的况味，浓缩了一代代尺八演奏者生命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