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茶人都认为世界茶起源于中国——中国的茶起源于云南。云南是茶树的发源地，从古地理时期的新生代，茶树就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生长，那时候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还没有开始，珠穆朗玛峰还沉睡在海底。所以行走于云南茶区会有一种朝圣的感觉，特别是去探访那些几千年的野生大茶树。

　　勐库大雪山

　　◎ 静清和

　　野生大茶树是现代茶树的祖先，现在的很多茶树都是从野生大茶树进化而来的。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把现在种植使用的茶树看成现代人，野生大茶树就是古猿人。如今，在云南境内保留着世界上数量最多的古老野生大茶树，这些茶树很多在原始森林深处安静地看着岁月变化，比如勐库大雪山的那些野生古茶树。

　　若是你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勐库大雪山的原始森林就是那样梦幻的存在。去时是秋天，后来每每提起那年的秋天，脑海就全是勐库大雪山。原始森林里一直飘着淡淡的雾霭，仿佛一直在提醒我，这梦一般的美是如何不真实。目之所及，苔藓植物给所有植物的主干穿上一层绿衣。满眼深沉古老的绿，让我穿越进了古老和沧桑里。偶尔从树缝里挤进来的阳光照在树干的苔藓上。这阳光不再是大家印象中云南丽日的明晃晃，而变成了温柔的光斑。在这光斑温柔的瞬间里，苔藓闪现出青翠可人的模样，可是光斑一走，它又沉沉地睡去。

　　几十米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树与树之间有很多的藤蔓和寄生植物蜿蜒攀缘，这些植物或者从高高的抬头望也望不到的地方一直垂下来，或者架在头顶上方，连接两个远远站立的大树，有些干脆贴在这些树上，紧紧地缠绕，不分你我。这些几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就这么寂静地站着，不言不语。风吹过，根本听不到树顶树叶的沙沙声，只是偶尔听到几声隐隐鸟鸣。徒步进山，来回要整整一天，从行车到无路时算起就要十几个小时。穿梭于树木之间，脚下都是湿滑深厚的腐殖质，上山有藤蔓帮忙，下山基本是边滑边摔，即便这样也挡不住我的满心欢喜。

　　这里是茶树的重要起源中心之一，很多知名产区的树种都是发源于此，比如冰岛村。勐库大雪山是位于双江县与耿马县交界的邦马大雪山的主峰，海拔达3233米。海拔2200米到2750米的山腰处分布着目前为止世界上海拔最高、最大的野生古茶树群落。这片野生古茶树群落由于厄尔尼诺导致实心竹忽然成片开花，全部死亡，在1997年才被我们发现。之前这片野生古茶树就躲在原始森林深处，大部分树龄在千年之上。

　　这些野生古茶树不似江南茶树般密布丛生，也不像其他产区被人类驯化过的茶树一样温顺，它们就这么一直默默地站着：苍翠的树干站成十几米甚至二十几米高，它们就这么深深地扎根，深深地吸收天地精华。它们倔强地躲过重重自然灾害，轻轻地开花，静静地结果，一站千年。那棵2700年的野生古茶树，自东周就站在历史中，它目睹老子来了、孔子走了，见过秦皇汉武，听过李白的呼喊，柳永的浅唱，远远地看着中华大地这几千年的风雨变迁。我到它跟前的时候，一路小心地捡拾它洒落的茶花，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只记得莫名的感动、眼泪涌上眼眶。树牌上的字很多，我只记住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一句，至今仍念念不忘。

　　喝到勐库大雪山野生古茶树制成的普洱茶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这里的野生古茶树具有茶树的一切形态和功能性成分：比如茶多酚、咖啡碱和茶氨酸，可以制茶饮用。但是从2009年开始，除了科研以外就不允许任何形式的采摘了。也许应了那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次偶然的机会品饮到了勐库大雪山野生古茶树制成的普洱生茶。

　　干茶外表黑乎乎的（不似栽培型茶树制成的普洱生茶），外形粗放，一点都不漂亮。但是仔细看，这玄黑恰是一种神秘、一种距离、一种隐逸，这看似空和无的深邃如宇宙般包罗万象，不会让人轻易靠近和看透。乍看朴实无华，有心人一看就知道它独一无二、内含乾坤。这种高高的设坎，免去太多的纷扰，而懂的人自会会心一笑。总觉得它的样子似曾相识，就如那些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自修之人，自修到一定境界的人都喜欢化繁为简、一身清素。

　　小心地撬下一泡，深嗅干茶香。那深沉的原始森林气息混着独特的花蜜香扑面而来，这香气不妖艳，不甜腻，不轻飘，不浮于表面，似上好的海南沉香，不抢不躲，不扬不显，却内含力量直抵肺叶，这气息可以使人立即沉静。

　　茶汤入口，原以为它会张扬肆意，却神奇得柔情似水。汤感稠厚，不霸道侵略，细腻着，润物细无声。这是一位经历几千年风雨的老人啊，与它在一起，你不会觉得有压力，不会觉得自己渺小，它的气场舒服而包容，静水深流，波澜不惊。

　　如果你认为它平淡无奇，或者以为它会暮气沉沉、老态龙钟，就大错特错了。汤中含着甜蜜，只是这甜蜜把握得恰到好处，不会太黏腻，或者它怕太热烈，会消逝得太快，所以它稳稳地控制着度，可以细水长流着一直美好。这份成熟的美好真的可以从第一泡延续到第二十泡，久久不散。它对你温柔，可是你也不会忽略它的霸气。每一次茶汤入口，口腔里悠悠地升腾起远远的野香，这野香从第一泡到最后一泡都一直萦绕。这野香告诉你，它可不是温室的花朵，不是个文弱的书生，它是立在天地间迎战过风雨、斗过闪电，在雷声隆隆中仰天长啸的王者。只是在你面前，它是王者归来，在你面前它愿只诉衷肠，是骨子里的气质，藏也藏不住、遮也遮不掉。

　　喝完停杯，香气余韵在口腔里长长停留。这独一无二的气韵和它带来的欢喜从口腔里蔓延，深入到喉咙里、开在心间、散向全身。好的茶，就像好的伴侣，与它在一起是可以滋养身心的。夜茶，与友一起分享，从第一泡喝到二十几泡，茶味不减反而变得越发的纯净和沁润身心。喝完夜半，大家守在一起，沉浸其中，啧啧赞叹。

　　因为深深的挚爱，每年茶季，这便成了我的必到之地。山路每年雨季都会有塌方或者道路被雨水冲毁，道路本来就不宽，会车时，需得找个宽敞的地儿提前避让。即使就这样，今年春茶时节师父送完我返回，还是被对面的大车撞了。如果遇到雨天，道路不好的地方，车胎打滑随时都有掉下山的风险，这时除了停车躲雨，没有更好的选择。真的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有好茶在，路再难还是有无数人慕“茗”前往，什么山高路远、艰难困苦，一切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