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行天下·名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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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话风景：滚滚长江东逝水

　　◎ 李烈钧

　　亮出文题，读者会有反应：久逢老友，分外亲切；又见好诗，脱口吟诵；或者，情不自禁，引吭高歌……《三国演义》的卷首词，很棒。当年，相声艺术家侯宝林“歪批三国”，纵横捭阖，笑翻全场。他绝对尊重意境凝重的好词。

　　小说脱胎于史书《三国志》。罗贯中写《三国演义》，几十个版本，从未写过“滚滚长江东逝水”。谓予不信，您可以找几个古籍版本勘验。所为者何？本文管窥蠡测，说到若干端倪，权当闲笔。

　　本文题目，缘自明代文学家杨慎的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见《廿一史弹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大手笔，开篇即气势夺人。叠字“滚滚”写出长江磅礴。“淘尽”，意寓历史苍凉，大江东去，人生易逝。“是非成败转头空”，意趣浑厚：追溯历史长河，指点山河依旧；是非、成败、荣辱，却转瞬即逝。任是叱咤风云英雄也会落寞，如浪花消逝，终成为“空”。

　　下片写景抒情。“江诸上”，“ 白发渔樵”，通晓古今、淡泊超脱的高士。怡然秋月春风，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荣辱得失，司空见惯，千古往昔，付诸笑谈。淡泊、洒脱、高雅，最美不过夕阳红。卓尔不群，鄙夷污俗，情操高洁，豪迈而悲壮。

　　杨慎用典精警。开首两句，联想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和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水一去不返比喻历史，后浪推前浪比喻英雄盖世功勋。一切将被历史长河带走。思绪缜密，推演出哲理深刻。

　　这首词可称为“史论”。综观历代盛衰兴亡，以枭雄豪杰成败得失抒发感慨，豪放有含蓄，高亢有深沉，历史观人生观旷达超脱乃至“大彻大悟”。高明在于，无涉任何具体人物和历史事件，却包罗万象。回味无穷，慷慨悲壮，万千感慨，荡气回肠。

　　人生苦短，宇宙永恒。高韬胸怀超然物外，将短暂人生融入宇宙自然。这般眼光、格局和境界，需要经历、锤炼和磨砺。杨慎身世跌宕，命运多舛，铸就高远深邃眼力，形成揪心痛楚感受，谱写气度宏阔词章。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又号逸史氏、博南山人、洞天真逸、滇南戍史等。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区）人，祖籍庐陵。著名文学家，明代三才子之首，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明代四川唯一状元，官翰林院修撰。

　　曾经书生气十足。史载，嘉靖三年七月，杨慎两上议大礼疏，率群臣跪门哭泣，终被下狱，两受廷杖，毙而复甦，谪戍云南永昌卫。往返于四川、云南，终老于永昌卫。嘉靖三十八年，杨慎卒于戍所，年七十二。

　　“手持一疏撼天门，豪吟千载留风月”。杨慎的才气、学识与命运，令人称奇。流放滇南三十年，勤奋读书写作，著作四百余种。作为学者、诗人、文学家，对哲学、史学、天文、地理、生物、金石、书画、音乐、戏剧、宗教、语言、民俗、民族等，都有很深造诣。《明史·杨慎传》称：“明世记诵之博，著述之富，推慎第一。”

　　杨慎的《临江仙》，词清句丽，节韵和谐，朗朗上口。感慨历史沧桑，心有灵犀，竟和百年前，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三国通俗演义》主题不谋而合。于是，清朝文学评论家毛宗岗父子，梳理和修改《三国通俗演义》，改书名为《三国演义》，选杨慎《临江仙》为卷首词。画龙点晴，平添文釆，锦上添花。

　　当代，拍摄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将其作为每一集开场主题曲。歌唱家杨洪基演唱。音乐深沉，歌声浑厚，苍凉古朴词意演绎得淋漓尽致。片尾，毛阿敏演唱《历史的天空》，首尾呼应，相得益彰。电视剧鸿篇巨制传播国外，每天唱响历史故事，如长江浩浩荡荡，中华一大文化现象。

　　农民歌手朱之文模仿杨洪基，“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路唱到“星光大道”夺冠，堂皇兼气派，又助杨慎扬名立万。郭德纲德云社诸多相声段子，也喜欢选杨慎的词作定场诗。语言精粹内涵深沉震古烁今的词，相声演员京腔京韵有板有眼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精彩，娱悦大众，普及了古诗词，观众该是何等耳福。

　　半生谪戍三千里，一领风骚五百年。如今，升庵桂湖故居，施施然成都市新都区西南。杨慎曾居住桂湖。故居有垂柳依依，有桂花飘香，有荷塘月色，有红鱼唼喋……残阳如血，静水微澜，仿佛听到历史叹息，厄运中探寻生命的价值。

　　杨升庵祠及桂湖，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陈列杨慎作品4000多卷。故居多幅楹联，述其事赞其风。简朴大门，有郭沫若题联“桂蕊飘香，美哉乐土；湖光增色，换了人间。”当年，赴成都在此歇脚的曾国藩慨然赠联：“五千里秦树蜀山，我原过客；一万顷荷花秋水，中有诗人。”

　　历尽红尘百劫，太多复杂变得简单。杨慎与才女黄娥结婚，在桂湖诗作酬唱，相敬如宾，晚年生活恬淡。青山不老，绿水长流，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历史终以固有的客观规律，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