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饮食精巧，尤爱以桂花为引，创作出极具水乡特色的食物，譬如桂花糕、桂花糖、桂花糯米藕等，大多不受时令影响。

　　唯独苏州人“傲娇”，在秋天采集半开的桂花与糯米、栀子一同酿酒，只为在冬至饮上一杯。

　　苏州的冬至，私藏了整个江南的暖

　　◎ 姜芝禀

　　旧时苏州城以冬阳酒闻名，取“过完冬至阳气回升”之意，口味甘甜，色泽金黄，未入喉先闻到幽幽的桂花香，十分爽口。

　　可惜苏州“冬阳酒”常与浙江东阳的“东阳酒”弄混，直至近代，人们从《吴歙》“冬酿名高十月白，请看柴帚挂当檐。一时佐酒论风味，不爱团脐只爱尖”，发掘出“冬酿”两字，以代之。

　　苏州人对冬至的重视，甚至超过春节。当地有句俗语“冬至夜，呒切酒冻一夜”，即冬至不喝冬酿酒是要冻一夜的。早年间物流不发达，冬酿酒往往由苏州当地的老字号酒家作为代销，家家户户自带酒瓶，排上个把钟头才能打得到。

　　愿意一大早冒着寒风排队的往往都是大爷大妈，他们也不光排队，手里打着毛衣，跟前后的人聊天逗乐，嗔怪子女懒得排队打酒却总在冬至讨酒喝。

　　队伍缓慢挪动，打好酒的人从店里出来，掂量掂量手中的瓶子，神气地看着冗长队伍，坦然接受队中人羡慕的眼神洗礼，扬长而去。

　　有了桂花冬酿，苏州人的冬至才算完整。一杯桂花冬酿，一碗甜糯圆润的芝麻汤圆，几碟清口小食，一大盘饺子，这便安心了。

　　冬酿酒是米酒，没有经过杀菌，因此只在冬天酿造。色泽金黄澄亮，酒中漂着细小的桂花，一口下去甜甜的酒味，淡淡的花香，仿佛秋天蟹黄般灿烂的桂花就在眼前。再不胜酒力的女娇娥也能饮上许多杯，直至唇齿间满是香甜，轻启朱唇，吐气如兰，绵软如江南的一滩春水。

　　苏州酿冬酿的酒厂只有两家，一家是江南春，一家是东吴酒厂：江南春发酵快，口感较烈，冲劲较大，且不便运输；而东吴酒厂的冬酿，口感醇厚柔和，从十月底一直发酵到冬至，冰着喝清冽如起泡酒，温了喝甘醇暖胃；东吴酒厂有几十年的冬酿酒酿造历史，趁着一年中每味原材的最佳收获期，精心挑选光福桂花及优质糯米，直至十月末、十一月初才开酿。

　　桂花盛开一期只有两三天，而酿酒的桂花要在初开至五六分时便连花柄一同折下，这花柄称之为“美人骨”，若不如此便留不住桂花骨子里的香气。

　　因此，老一辈说这酒是女儿酒，这香就是女儿香。

　　江南水乡新产的糯米光洁饱满，需浸泡15小时以上才被送入自动蒸饭机内进行蒸饭，待冷却后加入大量酒曲拌匀，倒入不锈钢发酵槽内进行发酵。发酵大约一周后再喂饭，酿酒师需不断检测发酵槽内醪液的温度，以50℃为宜，等待淀粉彻底转化为糖和酒精。

　　十二月初，发酵成熟的醪液经压榨机进行固液分离，分离出的酒体就是冬酿原液。要想得到清亮透明的酒体，还需经过硅藻土过滤，将酒体中残留的淀粉颗粒及其他固体颗粒除去。

　　灌装前加入晾晒后的桂花，是秋收冬酿的礼成仪式。苏州的桂花冬酿还吸引了大批周边城市的好酒者，每年冬至前后他们便结伴开车来苏州打酒。

　　“卖完了，明年再来！”

　　冬至后一天，是卖酒大姐一年中最威风的时刻，晚来的外地顾客尚未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只得悻悻而归。

　　今年苏州老字号酒家日刚刚开始售卖冬酿，大爷大妈们在寒风中热情依旧。

　　一杯奶茶的钱，就能买到江南最美的冬日暖阳。

　　对于身在异乡的苏州人而言，那朴素的瓶中包裹着最亲切熟悉的软语：“冬至夜，呒切酒冻一夜。”

　　冬酿酒是苏州人记忆中的甜，更是阖家团圆的美好期望，哪怕只是隔着屏幕举杯同饮，亦心满意足。

　　感谢日益发达的物流，让其他城市的人们不必赶来苏州也能买到冬酿酒。

　　无论是就着暖气喝一大口冰镇桂花冬酿解渴，还是裹着厚睡衣温上二两小酒换一夜好眠，江南古城的美人骨、女儿香一视同仁地流连在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