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鸡蛋，可以做些什么?

　　在吃客的眼里，鸡蛋是食材；在农家的眼里，鸡蛋是收获；在艺术家的眼里，鸡蛋是雕塑。

　　走进杭州手工艺活态馆，一家作坊灯火通明，里外透着暖黄的光亮。展台的一排木架上，陈列着上百件整齐划一而又活色生香的蛋雕作品，像是等待检阅的礼兵。我是见过不少蛋雕图片的，至于真家伙，却是首次见到，不免生出“暂时相赏莫相违”的慨叹。

　　蛋壳中的乾坤

　　◎ 刘　青

　　注意到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前台桌前手持刻刀专注雕着一枚鸡蛋。

　　他就是蛋雕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董一言。G20杭州峰会期间，他每日加班，在蛋壳上雕刻了20国集团领导人的肖像。土耳其总统夫人阿米娜·埃尔多安看了他的蛋雕作品，惊为天物，当即入手收藏。

　　在董师傅面前坐下，静静欣赏他的蛋雕绝技。只见刻刀轻灵划过蛋壳，好似沙渚鸥鸟惊起；那细微的声响，竟带有点淡淡的甜糯，让人有种品尝甜茶粽的感觉。那鸡蛋不时被调整旋转着，舞步曼妙轻盈。或许那早巳不是一枚蛋，而是一颗修炼着的内心，而蛋雕工坊，就是他躬耕的桃花源了。

　　忽然注意到董一言握着的刻刀竟然是反的，把刀口对着自己，我有些好奇。

　　“我用的蛋都是生鸡蛋，刀口容易戳破蛋壳，所以要用刀背刻。”他解释着，眼睛依然停留在刻刀游走的方位，稳如一架洞幽烛微的显微镜。

　　刀下，是一个“蛋”字。

　　“非遗技艺，蛋蛋相传。这是我今天想要雕刻的8个字。”他的话清淡如风。

　　“2005年那会儿就接触蛋雕了。开头是在夜市上看到一位蛋雕师傅，于是被这门艺术深深吸引。我记下了师傅的电话，不停地打‘骚扰电话’，请教蛋雕技法，他总是推脱不肯教。我自幼有些篆刻功底，就打算自己琢磨。年轻，不服输嘛。”

　　“那时候毛手毛脚的，刻破了至少几百个蛋……差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长期做这行，视力下降得很快，颈椎也出了问题。”成功背后的辛苦，都是他甘愿承受的。

　　痴迷上蛋雕的董一言，把积蓄都花在了买蛋上。蛋刻破了，自己吃掉，从头再来。为了节省一点，刚开始他捡木匠的钢条来刻，后来才了专用刻刀。雕得多了，慢慢摸索出了最佳的支撑点和拿捏点。

　　“那时候，为了设计一个理想的图案，跑了数不清的书店。记得有一次为了掌握镂空脱膜技法，我反复琢磨却总是达不到理想的效果。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同样做蛋雕的朋友，他告知了我脱膜的方法，我就玩命地研究，整整4天没怎么睡……这辈子都忘不了，这辈子都感激他。”

　　欣喜与酸楚，始终线团般交织在他的蛋艺生涯中，不曾间断。

　　即使如今，成为了非物质文化传承人，董一言依然没有稳定的收入，家人也不太理解，可他却舍不得放弃这门技艺，对他来说蛋雕就是全部的精神寄托。

　　梦想似薄如蝉翼的蛋壳，一念惊艳，一念心碎。十多年的如履薄冰，十多年的静心修炼，他终究在那层生脆的蛋壳上跳出了指尖的芭蕾，梦想圆成了蛋。

　　听完董一言的蛋雕故事，我手痒痒的，表示自己也想尝试。他欣然应允，将那刻刀递给我。刻啥呢？他说，就刻“非遗技艺，蛋蛋相传”这8个字吧！

　　我战战兢兢顺着他的指引刻下去，却始终手僵指涩，只能走出一条细线，丝毫谈不上美观。平时看似简单的几个字，刻起来竟然如此困难。成就蛋雕这门艺术，真的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镂空雕更容易刻破，雕刻时连话都不能说。不像其他种类的雕刻，对蛋雕来说，刻破了就不能修复。你现在这种刻法叫做浅浮雕，不容易破蛋的，放开手脚去刻便是了。刻的时候要均匀用力，刮的时候要注意角度。”董一言边传授蛋雕知识，边热情鼓励着我。

　　▲方寸之间

　　◀盛世华诞

　　▲骏马崩腾

　　▲连年有余

　　在名师的指点下，我这门外汉犹如大旱之望云霓，刀法轻巧自如了不少，人、刀、蛋也渐渐融为一体……终于，靠着董一言的悉心调教，我的第一件蛋雕作品刻成了。真实的感觉是——这真是一门磨人心志的细活。

　　“活儿还没有结束，最后要把蛋清和蛋黄抽掉。”董一言提醒我。

　　他拿起我刻好的鸡蛋，用一枚小针轻轻地在底部掏出一个洞，又拿来一管针筒：“注意，不是直接去抽蛋清，而是先要往里面打气然后再抽，这样清理得比较干净。”

　　当他把一枚清理干净的蛋雕工艺品交到我的手里，我知道，他是把蛋艺带给他的酸甜苦辣分享给了我。这枚蛋，刮去了遗憾，刻去了退缩，蛋壳上留下的分明是“守护”二字。就像千千万万手艺人，守护着的是祖辈留下的一方艺术沃土。他们耕耘，他们除草，甘愿忍受烈日的暴晒、风雨的洗礼，只为等待种子的破土而出——那一刻的生命，太葱翠，太清新，太珍贵。

　　“蓉菊满园皆可羡，赏心从此莫相违。”发现美、追求美、传承美，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有诗意，有诗意的人生才有未来。

　　一枚小小的鸡蛋里，是可以有大乾坤的。

　　▲梦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