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食趣

　　阿斯图里亚斯

　　◎ 苏　蘅

　　吃到第七道菜的时候我意识到：这顿饭在其他地方可绝对吃不到。我正在阿斯图里亚斯（Asturlas）的山区，给我端上来的却是海胆和火腿——将海洋和群山的物产尽收于同一盘，这正是这座西班牙北部省份的高明之处。与我相隔两张餐桌的地方，我看到朋友荷西·安泰罗正举起叉子，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荷西是巴塞罗那的一名机场空管员，他居住的城市拥有欧洲最多的高级餐厅，想要吃到让人惊艳的料理，连飞机都不用搭。不过就这样，他一年还是会有三四次的机会来阿斯图里亚斯寻觅美食。

　　阿斯图里亚斯？这个自治区坐落在比斯开湾附近，山上植被茂密，狂野的沼泽地星罗棋布，沿海还有成片的小沙滩。这个地方可不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之间，它和两个城市都有数百公里远。当我指明这一点时，荷西笑了：“你肯定知道我为什么跑这里来，在西班牙你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地方有这么多的风味和品种了，这里的美食堪比一个国家那么丰富。”

　　我们用餐的地方叫作CasaMarcial，它开在一间老式的宅邸里面，玻璃窗外有古老的窗框，圆形的屋顶装饰着瓷砖。餐厅本身坐落在一个弥漫着松树香味的山城小村里，在一条蜿蜒小路的尽头。虽然大海就在往北大约10公里处，小村落本身却完好地藏身于森林茂密的深山之中，据说很多村民整个童年都在山里度过，却根本没出去看过海。

　　曼萨诺家族在20世纪中期开了一间综合商铺，出售橄榄油、苹果酒、牛饲料甚至服饰。家里22岁的儿子纳邱·曼萨诺1993年从外地回来，决定把它改成一家餐厅。这家餐厅刚刚夺得了米其林二星，深得像荷西这样的食客偏爱。餐厅将阿斯图里亚斯的传统菜进行了现代演绎，新鲜而味道十足的竹蛏是海鲜的代表，而浓郁的豆子炖牛肉则是山区料理的精华，牛肉味道纯粹，调味堪称完美。

　　2019年的11月，西班牙全国超过一半的知名主厨都来参加餐厅的25周年庆。不过他们可不只是来致敬的，他们是来帮助纳邱一起掌勺的。

　　我在细雨绵绵的天气中沿着防波堤步行，这里在夏天可是挤满了冲浪者。恰巧路过了一艘刚刚捕捞回来的渔船，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回忆起了刚刚离开的小山村，突然想到了荷西的话：阿斯图里亚斯真的是像一整个国家。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几天前我从马德里动身往北。一直到A-66公路之前，窗外是一路平坦的土黄色景致。在北方省份莱昂的最北边，我进入了隧道，出来的时候眼前是全新的世界。高速公路蜿蜒着穿过长满高大松树的山谷、堆着巨大岩石的山坡、古老的粮仓、民居里彩绘的窗户。有时候我觉得眼前更像是爱尔兰，我从莱昂进入阿斯图里亚斯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官方的界线标识。但这并不重要，谁需要界线呢？

　　我要去的是阿斯图里亚斯的首府奥维耶多，这是一座大约22万人的紧凑城市。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社会属性，奥维耶多的博物馆更好，而希洪则以海滩见长。希洪竞技和皇家奥维耶多队这两支足球队一年两赛，在几乎满座的体育场里上演两座城市的爱恨情仇。

　　大部分游客的第一站是奥维耶多，他们会先去看全世界保存最完整的前罗曼风格时期的建筑群，共有14座保存完好的建筑，包括了瘦高的9世纪宫殿——教堂建筑群SantaMariadelNaranco。 我也不例外。我第一个参观的是一间石制圆顶房间，石头的颜色就像是牛奶咖啡。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名游客，窗户都深深地嵌入了厚墙里，百叶窗开着好让空气进来。我从树丛中看出去，能看到下面整座城市徐徐展开。

　　旅游业也改善了当地人的生活水准，使得当地的餐厅兴旺起来。不过这里的本质并没有变。西班牙一年游客访问量可以达到8000万人，足够让任何一个热门旅行地人满为患。巴塞罗那从一个闹哄哄的港口城市一跃成为了西班牙旅行的必打卡之地，而马德里则直接变成了巨大的国际购物中心。

　　阿斯图里亚斯却仍然保持着浓郁的地方特色。在奥维耶多几乎看不到英文菜单，其他地方干脆没有。出生在这里的华盛顿名厨荷西·安德烈斯计划在离他长大的地方不远处开一家餐厅，如果真开了，我也敢打赌：菜单绝对不会是英文的。

　　前两大城市之间的竞争无处不在。奥维耶多人就像许多内陆城市人一样，彬彬有礼，保守，稍微有点儿距离感，而海边城市希洪则是工薪阶层聚居区，没那么虔诚，更愿意接受新事物。奥维耶多有一座歌剧院，一年演出排得满满当当，而希洪则尽情拥抱各种前卫节日。我到访的时候J剧场正在筹备希洪爵士音乐节，我买了张票去看曾经获得英国水星奖提名的前卫乐队的演出。剧场的霓虹灯很远就能看见，这个剧场兴建于1899年，在1975年佛朗哥倒台后进行了整修，1995年希洪市将它买下，从此便成为了本地文化生活的中心。

　　“希洪是整个地区最年轻也最有新鲜感的城市，这一点从我们的音乐、美食和生活方式中都能感受到。”我问音乐节的总监托尼奥·克里亚多觉得自己是西班牙人多一点，还是阿斯图里亚斯人多一点。他毫不犹豫地说：阿斯图里亚斯人。“不过呢，我是希洪人，我们正在做的事儿在奥维耶多就没法做。”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阿斯图里亚斯博物馆，就坐落在希洪市中心往东一点的地方。乍看上去建筑仿佛是在冷战时期东欧某个首都里的旅游景点，但事实上它是由传统的阿斯图里亚斯村落改造而来。这里包括了一处17世纪的农舍，一个类似保龄球的球场，还有风笛博物馆（风笛是阿斯图里亚斯和加利西亚的传统民间乐器），几个粮仓点缀其中。我今天看展的主题是食物，20世纪50和60年代的厨房竟然是这样的原始，让我震惊。

　　在这些简朴的厨房里做出来的菜，现在被Esther餐厅再现了出来。La Salgar得名于家族的起源地，餐厅还有一间玻璃房和博物馆相连。餐厅和博物馆没有附属关系，不过它们的使命有共同之处。如果说Casa Marcial是将阿斯图里亚斯的元素注入了高级料理的话，那么La Salgar则是将本地人熟悉的家乡风味加以放大，让本地人吃到他们从小吃到大的、原汁原味的家乡菜，比如一道用米饭和红辣椒烹调的鸡肉，每个阿斯图里亚斯人小时候都吃过。埃斯特说：“我们就是希望客人在餐厅吃到那些在家里吃过的菜。”

　　我一边思考一边往北开，去海边吃午饭。这儿的一家Gueyu Mar餐厅装修华丽，门口的横梁上吊着一只巨大的塑料石首鱼。从2007年起，主厨兼餐厅拥有者亚伯·阿尔瓦雷就在这里烤鱼了。

　　他的菜单取决于当天渔船的捕获，再加上他自己精心腌制的其他海鲜。这里不供应肉类、米饭和土豆，只有海鲜、本地蔬菜和面包卷。我尝了竹蛏、沙丁鱼、烤鸟蛤和石首鱼，喝的是本地葡萄酒。十年前这里还没有自产的葡萄酒，不过有一些酒农开始聚集在本省的西部酿酒。由三种本地红葡萄酿成的葡萄酒有一种冷峻的清脆感，通常只会在寒冷地区的白葡萄酒里尝到。清脆，还带着咸味，葡萄酒尝起来带有大海的味道。

　　最后一天，我到科法敦加做了短途旅行，这里恐怕是西班牙最具有历史意义的景点了。甚至可以说现代西班牙史就在这里诞生，当时前来进攻的摩尔人被西哥特部落贵族Pelagius打败，阿斯图里亚斯王国也因此在718年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