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最绝是“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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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张变换的脸谱,一次次视觉的冲击,“变脸”绝技,蜚声海内外,成就了川剧的传奇。变脸是川剧的一大特色,演员利用技巧,快速变化脸谱,从而展现人物的内心情绪。变脸以魔术般的表演,增加了川剧的艺术张力。
川剧,最绝是“变脸”
◎ 白 马
人们常说,四川人爱看戏也最懂戏。茶馆里、闹巷中,戏台一搭,茶水一递,唱一天川剧,看不够也听不烦。考古学家则说,早在两千年前,四川人就开始看戏了。
不妨看看“他”——戴着平巾帻的大脑袋使劲儿向前伸着,宽宽的额头堆叠起几道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缝,紧闭的嘴唇微微翘起,好像正忍着笑。上身啥也没穿,露出圆滚滚的大肚子,裤子也没扎紧腰带,松松垮垮地滑到小腹以下,裤脚几乎盖住脚面。左手拿着一面手鼓,右手拿着鼓槌,屁股底下还坐着个大大的圆鼓。“他”是谁?四川成都金堂县东汉崖墓中出土的一尊陶质说唱俳优俑。类似的俳优俑,在成都平原上曾经出土过近20件,均面容丑陋,表情怪异,姿态滑稽。这群俑人就是四川地区最早的“戏曲演员”。
从说唱百戏开始,戏曲表演在四川扎了根。唐宋时的川杂剧,曾盛行一时。明清之际,四川地区连年兵祸,人口大为减少。为此,清政府展开了大规模的移民活动。“新四川人”也为四川的戏曲舞台注入了新鲜血液。日子久了,外来的腔变成了本地的戏。同一种方言,同一套乐队,同一位演员唱起五湖四海的不同声腔。川剧,正式诞生了。
川剧的一大特色是幽默,不仅喜剧多,连悲剧里也肩搞笑的内容。比如川剧《乔子口》,讲述富家千金来到刑场与未婚夫诀别。凄惨动人的故事中,竟增添了一个胡搅蛮缠、插科打诨的丑角——将要处斩的江洋大盗。这位笑料多多的丑角,仿佛汉代俳优俑在川剧舞台上的化身,令观众的泪水与笑声齐飞,得到绝妙的观剧体验。
丰富的表演技巧,也是川剧的特色。川剧界有句俗语:“无技不成艺。”水袖、喷火、耍牙、顶灯……这些川剧舞台上的特技、绝艺,似乎都能找到百戏表演的影子。而最惊艳的,无疑就是“变脸”。
断桥旁,白蛇、青蛇主仆与许仙再度重逢。想到正是因为许仙的忘恩负义,自己和白娘子才被天兵神将追杀,险些命丧金山寺。青蛇愤愤然怒斥许仙,露出气得煞白的面孔。更令青蛇不忿的是,白娘子竟一味地维护许仙。青蛇又气又急,白脸又变成了红脸,好像满腔怒火烧红了面颊。恼怒令青蛇显露出一直压抑的本性。挥舞着宝剑,追赶许仙,口中伸出尖利的獠牙,脸也变得漆黑。杀气腾腾,妖气十足,是地地道道想要吃人的妖怪。
从白到红再到黑,青蛇反复变换的三张面孔,是20世纪30年代,川剧老艺人谢国祥为《断桥》设计的经典桥段。川剧舞台上,青蛇的设定别具一格,蛇妖形态由男性扮演,被白娘子收服后才变化为女儿身。《断桥》里的青蛇,不仅恢复为男性,而且反复变脸,充满了传奇色彩,让台下观众仿佛真的进入了神妖斗法的非常世界。
青蛇的脸,究竟是怎么变的呢?原来,谢国祥事先准备了三个锡纸包。当他怒斥许仙时,在衣袖的遮挡下,用右手将锡纸包里的白油彩往额间一抹,便有了白脸青蛇。有红色油彩的锡纸包,握在谢国祥的左手中,他再做身段,趁机用左手抹脸,红色盖住了白色,青蛇再次变了脸。第三次变脸则利用了上下舞台的时间:青蛇追赶许仙下场,迅速洗手,将黑色油彩带上场。当许仙被捉住时,青蛇也将黑油彩抹到脸上,完成了最后一次变脸。
谢国祥运用的,是川剧变脸中较为基础的一类手法:抹脸。
抹脸变脸颇有局限性。一来,在舞台上抹脸无法勾画细节,只能改变局部的颜色。所以,李良能“变”出一只熊猫眼来,却不可能在脸上制造细腻的伤口。二来,想要让观众看 到“变”,新抹的颜色最好能和原有的颜色有对比反差,而且变化次数不能太多。否则观众只能看到一张五颜六色的大花脸,而体会不到青蛇那层层递进的怒气了。
脸色的变化,能令观众直观地看到舞台上角色的境遇与心情变化,比如受伤、生病、惊吓、愤怒,等等。抹脸和吹脸的技巧从何时、由何剧种正式使用,已无人知晓,很可能是随明末清初入川移民带来的外地声腔,走进四川的。它们的出现,或许是应观众要求而进发的智慧,或许是舞台表演经验的总结。
民国初年的一天,成都城内的戏迷闷都在议论着马上就要上演的戏码:康子林要演《水漫金山》的韦陀神啦!
康子林是名震一时的川剧文武小生。不过,他有一个弱点,腿功不够过硬,特别是踢腿到额头,远不如其他同行。而《水漫金山》这折戏里,韦陀神有个经典的亮相动作,就是踢尖子,康子林能否胜任?
戏开锣了,当康子林登上舞台,观众们炸了锅:韦陀神的扮相是额头要画第三只眼(慧眼),可康子林脸上,却并没有慧眼。在锣鼓点的伴奏下,康子林念出台词:“睁开慧眼一观。”左腿踢—个尖子,正对眉心,只见额头竖起半只眼睛:右腿再踢一个尖子,另半只眼睛也出现了,刚好合成一只慧眼!台下观众被这精彩一“变”,晾呆了,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开慧眼的表演获得了观众们的认可,也打开了康子林的思路,令他进—步开拓变脸的形式。
传统川剧《三变化身》中的男主人公贝戎,善于易容术。他亮相时会先戴一个纸壳面具,然后扯下面具,表示易容。面具的摘戴,也是变脸的一种形式。有了开慧眼的经验,康子林决定在道具上下功夫。他按自己的脸型,将有韧性的夹皮纸剪成大小不等的脸谱,分别着色,演出前从小到大,依次贴在脸上。表演时每用扇子一遮,就揭一次脸谱。康子林演出中的“脸”越变越多,技术也越发娴熟。—种全新的、川剧独有的变脸技术,在康子林的实践中,已经哨然成型了。
20世纪50年代,戏曲改革运动如火如荼,而川剧变脸也有了新发展。艺人孙德才将康子林的夹皮纸脸谱,改为能露出五官的绸制脸谱,又将揭脸的方式,改为暗藏的丝线扯下脸谱。扯线变脸,由是登场。扯脸的表演,干净利落,速度极快,令观众完全感受不到演员的操作,只看到一张张脸谱的更迭。变脸“变”得不可感知,不可预料,也真正成为了“绝技”。
这也许是川剧变脸最“绝”的地方:它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而是表现人物情绪、性格、身份的重要一环。因此,川剧变脸有时变的并非脸谱。
技巧与艺术,虚拟与真实,在“变脸”时达到了完美统一。正如文学家汪曾祺对川剧《梵王宫》中利用道具胡须变脸的情节所发出的感慨:“想出这种手法的,能不说他是个天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