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千山万水、穿越丝绸之路而来的豌豆，和米饭完美结合，成为了中国人开启夏季的最佳美食。

　　立夏：外来的豆子和乌米饭

　　◎ 记者　刘青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

　　当夜晚天空中北斗七星的斗柄，直指东南方向时，春夏的转折点——立夏日就到来了。

　　这是一年中第一个收获季节的开始：夏收作物茁壮成长，小麦扬花灌浆，水稻开始插秧……为了迎接这一天，古代君王会举行隆重的迎夏仪式。先秦时，天子身着朱衣，亲自率领三公九卿到郊外祭祀，迎接赤帝：宋代又增加了在衡州祭祀南岳（衡山）、在越州祭祀南镇（会稽山）、在广州祭祀南海、在成都府祭祀江渎的仪式：明代帝王还在迎夏仪式后，赐冰给文武大臣。帝王重视立夏日，民间也不闲着，不仅有“称人”“斗蛋”这些风俗，还有专属的立夏美食。

　　在浙江农村的一些地方，立夏要吃用左邻右舍的米一同熬成的“七家粥”，喝各家各户新焙的茶叶煮出的“七家茶”。这种颇有仪式感的饮食风俗，为的是团结乡里，一同迎接夏收。

　　湖北通山县民间的立夏饮食，是“吃泡吃虾吃竹笋”。泡是草莓，和虾、竹笋一样，都是当地春末夏初的物产。当地人说，“吃泡亮眼、吃虾大力气、吃竹笋壮脚骨”，其实是，这些食材清火解毒的性质正好可以调节夏日里的身体。

　　而江西地区立夏日吃粉蒸肉，为的是“撑夏”。在炎炎夏日的煎熬开始前，吃些肥而不腻的五花肉，提前保证营养，按民间的说法，还可以不长痱子。

　　北方的沂蒙山区在立夏日会和面做饼，包上肉丝韭菜，炸制夏饼，预祝夏麦得个好收成。

　　而对我国南边的人来说，立夏日最熟悉的味道，还是立夏饭。

　　很多南边人家的立夏饭是豌豆米饭，加点香菇、竹笋、腊肉，最传统的味道。而立夏饭还有别的形式，比如杭州人的选择——乌米饭：买来南烛的叶子（乌饭叶）泡水揉搓，得到黑色的汁水来浸染糯米，蒸饭时再加些豌豆、火腿丁之类的配料。

　　这或黑或白的立夏饭，可以说集合了所有立夏美食的特点和寓意。它有“七家粥”“七家茶”的仪式感：立夏日“以蚕豆、笋和米炊之”的“野饭”，在清代同治年间的《湖州府志》里就有记载，小孩子们讨百家米，摘豌豆、挖竹笋，在野地里支起—口大锅，烧成香喷喷的菜饭。它有湖北通山讲究的食鲜养生：豌豆在四、五月份正值成熟季，立夏那天是最新鲜的食材。它也具备粉蒸肉撑夏的作用：立夏饭营养丰富，不仅有主食米饭和应季蔬菜，还会把腌好的腊肉切咸丁，拌在饭里，一碗饭等于一顿大餐，正好度夏。它还和沂蒙“夏饼”—样，饱含了对夏收的美好寓意：老人家说，以前立夏饭是五色饭，用赤豆、黄豆、绿豆、黑豆和青色豌豆混合粳米做成，现在立夏饭里的豌豆、肉丁、笋丁、榨菜丁、香菇丁也是五种颜色，意味着五谷丰登。

　　恐怕很多人不知道，传统立夏饭里的必备食材——豌豆，其实是从异域传人中国的，在文献中，它曾被称作“胡豆”。豌豆大约是在汉代时，沿着丝绸之路从西域诸国传入中国的。居延汉简里，就已经有关于胡豆斤两的记载。唐代孙思邈的《千金方》里，豌豆除了叫“胡豆”，也叫“麻累”：五代修《旧唐书》时，豌豆叫做“毕豆”：元代的《饮膳正要》里，豌豆又叫“回回豆”。豌豆对生长条件的要求不算太高，且比较耐寒，所以在南北方都可以种植。

　　我们浙江地区有时也把豌豆叫做蚕豆。丽水、宁波等地说“蚕豆饭”是立夏饭，但事实上仍是用豌豆做成的。然而，豌豆和蚕豆虽然都是外来货，模样却完全不同。豌豆是圆形的，颗粒不大，类似药丸。而蚕豆形状类似蚕茧，呈扁圆形。相比豌豆，蚕豆的传入又要晚一点，大概在唐宋时期，从印度传入云南地区，再在四川广泛种植。

　　或许是蚕豆来自佛国，所以一开始，被称作“佛豆”。北宋文学家宋祁就曾经撰写过一篇《佛豆赞》，里面提到，佛豆“豆粒甚大而坚”，种在菜圃里。蚕豆成熟后，可以采摘下来用盐渍成零食，别、孩子们的最爱。

　　宋人就已经时常将蚕豆和豌豆弄混。家乡是四川的美食家苏轼，喜欢吃某种豆苗——巢菜。因为好友巢元修专程从四川老家为自己带来这道佳肴，所以苏轼特意将之命名为“元修菜”，还写了首诗来回味。南宋的另一位美食家林洪是福建人，没见过苏轼笔下这种“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的食材。后来他请教去过四川的朋友，得到的答案是：“四川人的巢菜就是蚕豆，蚕豆就是豌豆。”按照苏轼诗中的描写，元修菜大概还是指豆苗、豆子都可以食用的豌豆。而林洪把朋友似是而非的答案记载到书中，流传下去，也让更多人误把豌豆作蚕豆。

　　按照李时珍《本草纲目》的记载，豌豆属土，能够调理脾胃。而初夏时节，气温日渐升高，人脾胃的消化功能也会随之变弱。此时吃豌豆，可谓对症下药。吃豌豆的好处还有很多。豌豆中含有维生素B，可以补充夏天随着汗液流失的维生素。对保护视力很有好处的胡萝卜素和叶黄素，同样也是豌豆的营养成分。看起来，民谚“吃了立夏饭，眼睛明亮如豌豆”的说法，的确有一定道理。

　　蚕豆呢，可以炒菜、可以煮汤，还可以磨成面粉，曾经是四川地区荒年的储备粮。李时珍认为蚕豆利脏腑，专门举了病例来说明：一位女子误吞了一根针，医生们束手无策，此时有人献上偏方，让她煮蚕豆和韭菜一起吃。女子照做，没过多久，那根针果然随着排泄物排出体外了。现代营养学认为吃蚕豆可以健脑补钙，也是非常好的夏季食材。只不过相比豌豆，明目这个作用，蚕豆就不具备了。

　　如今，忙碌的城市生活已经打乱了人们对节气、物产的认识，即使在寒冬腊月里，仍可以找到豌豆的身影，不必专门在立夏品尝。而在田野里生火做饭也成了奢侈行为，曾经的民俗，渐渐被人们所遗忘。只有家人，在每个立夏之前还会打来电话，殷勤地叮咛：“马上立夏了，别忘了买点豌豆，做立夏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