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京都十年,
一只偷跑进了意念里的"鹿”
过去十多年,苏枕书在京都搬了三次家,神乐冈、银阁寺、北白川,其实就是围着京都大学打转。2009年秋,她只身—人来到这座此前从未踏足过的小城,开始了漫长的新生活。准确来说,这并不算出逃,而是一场关乎自我认知和世界之大的求索。十年间,她逛遍了京都的书店,写了几本有关京都的书,还在深夜的家门口遇见了鹿,然而对于生活中的很多问题依然无解,但她至少明确了,当一切糟糕透了的时候,还可以到山里看看。
她的京都十年
一只偷跑进了意念里的
“鹿”
今年新年前夕,苏枕书买了佛手和水仙回家,这是她十年京都生活里的一个保留项目。头几年里,她还会给家里来个大扫除,学着当地人一样买镜饼(供奉给神灵的一种扁圆形年糕)。那会儿她还处在和京都的蜜月期,把新年看得隆重,现在反倒随意下来,镜饼能免则免,但花不能少。
枕书现在位于北白川附近的居所阳台上就种满了花草,错落摆放着栀子、罗勒、迷迭香等植物,喜欢晒太阳的碗莲从银阁寺附近的旧居带来,占据了光照最好的区域,一旁是友人送的桔梗根,每年夏天会开㈩气球一般的小花苞。阳台朝南,十来米开外就是吉田山。“京都今年是个暖冬,到现在还没有下过一场雪,树上叶子都没掉光,花和鸟也还很多。”
12年前,她第一次到京都时,对这座古都的切实感也是经声音点拨的。“当时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声音变了,非常安静。”尤其到了晚上,只能听到风的呢喃、乌鸦的叫声和漫山的虫鸣。那些她熟读的《枕草子》里的文字——夕阳很辉煌地照着,到了很接近山边的时候,乌鸦都要归巢去了——点点和眼前景象叠加,有种陌生又亲切的奇异之感。
早些时候,她与东寺打照面时也生出了类似感触。车子从大阪开往京都市区,还未驶近,她就隐约瞧见了东寺里的五重塔,那塔被视为京都的象征,以前只在画作和小说里见过,眼下这秋夜里,周围的光线轻又浅,木塔淡淡的轮廓印在上面,像版画一样,“一下就觉得感动极了。”
只是剥离开旅人视角,长居下来就是另一同事了。十年过去,枕书坦言,京都其实并不算一个理想的宜居之地,春天容易花粉过敏,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热,“酷热闷湿的盆地气候与大学母校所在地重庆类似”。
枕书喜欢雨天,好在京都的物候与她故乡江苏南通略有相近之处,每年五月末六月初,也会迎来梅雨季。“气温会骤然降落一些,梅雨前锋过境,开始有闪电与雷声。”她平常不太爱出门,学校离家也不过五百来米,雨天就闲坐家里看山中大雨,或者干脆呆在学校研究室窗前看茂密的树林,自觉已是无上的清福。“视野里有几株老松,还有几株广玉兰,十分庄严,是我故乡的市树,因而格外亲切。”
当然最大的执念还是书。枕书爱书,从名字中便可窥得,这些年书越买越多,又担心地震时砸到自己,上次搬家时便特意开辟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来放书。这下买书的手更是停不下来,虽说平日里活动范围不过方圆一两公里,常去的超市、医院、花店也总是那么几家,但城里城外的旧书店倒是不嫌远,跑了个遍。她曾经在首尔的一家旧书店里,看到了自己常去的菊雄书店的书,“你可以想象么,书在不同国家之间流动,跨越山海,从旧书店里被我们带出去,日后我们不在了它又会开始新的旅程。书的寿命比我们人更长,这点让我很敬畏,它们让我涌起—种想要了解更多、学习更多的念头”。
与东京旧书店高度集中的神保町不同,京都的书店不全都集中在一条大街上,而是分散在好几个区域,枕书所在的京大附近就是其中一个相对较大的区域,粗略算下来有三十家左右,最近的一家离她住处大概十来米,远一点,二十米开外,就有两三家。“我就是为了这个环境才一直住在这里的。”她打趣道。
眼下是她相对轻松的时刻,前不久,她刚刚提交了自己的博士论文,虽还未确定接下来的去留,但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十年过去,她依然可以从方圆一公里的活动范围内发现这座城市的十分可爱之处。“比如夏天一场暴雨之后,天空就突然变了一种颜色,玫瑰色的晚霞照进山里,又或者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眼前的街道好像是第一次来。”这也许是作为一个写作者的自觉,另一方面也是介于本地人和游人之间的长居旅人视角,使得她不时提点自我“去熟悉化”的必要。好在京都四时变幻,明媚有时,阴翳不缺,这种提点尚且无需费多大气力。
记起刚来京都时,有位老师跟她说,觉得人生苦恼的时候,就会到附近的真如堂去坐坐。她后来也学着做,居所离得近,晚上黑灯瞎火的没人管,她就一个人走去,坐在大殿下面,望着天上,有时候有月亮,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在那边发会儿呆,也自在。京都的好,在于始终有这样一方可以看见月亮的天地,自由、敞亮,那是一只偷跑进了意念里的鹿。
◎ 刘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