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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3版:节气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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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隐去的“人日节”

  这个中国人独有的节日已经在慢慢消失的路上,它是正月初七,传说中人类的“生日”。在国人自己的“创世说”里,鸡、狗、羊、猪、牛、马,先人而生,一座“开心牧场”完备了,人类才欢欢乐乐地来到世间。

  渐渐隐去的“人日节”

  ◎ 刘 青

  虽说当今的正月初七,已是“开工大吉”指示。很少有人想到,这一天竟然也很特殊,是专门用来尊敬人、赞美人的。

  几乎所有的节日都暗含了一种“独一无二”,至少也包藏一种“特别”:元日是独一无二的新年伊始,冬至是黑夜最漫长的一天,就连现代诞生的妇女节、儿童节、教师节,也都独属于某一个具体的群体。而“人”似乎可以“熟视无睹”,那么也就毫无必要有一个专属的节日了。

  但在中国的历史上,“人日”不仅真实存在过,还被文人反复记述和吟咏。

  关于“人日”的最早记载,一般认为出自西汉东方朔的《占书》。在漫长的历史中,《占书》原文早已佚失,但后世典籍对其的引用,层出不穷,基本上都离不开这样的套路:“岁正月一日鸡,二日犬,三日豕,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意即从正月初一开始,每一天都用于占卜某一具体的生物。并以这一天的阴晴,来预测这一生物在新年的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占卜这一文化,流行于“迷信”色彩浓郁的秦汉时期,尤其在以神巫为重要文化底色的南方地区,这一传统尤其鲜明。看过《国家宝藏》的人可能记得,1975年,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发现了一座名为“喜”的秦代官员的墓葬。在这座墓葬中,发现了一大批珍贵简牍,其中出土的《日书》上,即已有“人良日”的记载。不仅如此,猪、马、牛、羊、鸡、犬,都有属于自己的“良日”。为此,有些学者就把后世典籍中的人日与其关联起来,认为这一节日的雏形,早在战国时即已出现了。

  在民间传说里,“人日”更像是致敬母神女娲的日子。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曰:“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同一时代,曾任泰山太守的应劭,撰写了一本《风俗演义》,更具体地描述了女娲的事迹——天地开辟,未曾有人,女娲抟黄土作人,后来捏也捏不过来了,便引绳于泥中,甩泥浆为人。

  “人日”的具体起源,似乎也没有定论,但正是这样的争论,可以帮助我们逐渐接近真实的历史。

  仔细想想,诞生“人日”似乎可以理解,连鸡、狗、牛、羊等牲畜家禽也一一分配了生日,毫无疑问,它们都是农耕文化环境中最容易接触到、也最不能缺乏的重要动物。

  其实在中国上古社会的动物象征谱系中,鸡就已经被作为东方的代表。战国时墨家的经典《墨子》中有记载:当敌人从东、南、西、北四个不同方向进攻时,需要分别以鸡、狗、羊、猪作为牺牲,以祈求战事胜利。以鸡、狗、羊、猪分别作为四方的代表,是远比人日更为古老的文化传统。

  有了“四方”还不够,还有“乾为马,坤为牛”之说,在八卦概念里,乾坤分别对应天地,也就补足了以马为天、以牛为地。“天地”与“四方”组合,这六种动物,构成了我们熟悉的“六合”概念,亦奠立了华夏文明的宇宙观。

  由七种生物创造出七个方位,来开始全新的一年,“人日”堪称是中国人的“创世纪”。

  尽管人日的起源尚无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到了魏晋时期,这一节日已经成型了。南朝的《荆楚岁时记》中已经明确记载了人日的习俗:“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

  到了这一天,荆楚之地的人们,要以七种蔬菜做成菜羹食用,人们相信食用了这样的菜羹,可以无病无灾,身体健康。把丝绸、金箔等材质,剪为人形的“人胜”,并把这一装饰物贴在屏风上,或是贴在头鬓上:除了人胜以外,当时的人们也会互相赠送剪成花朵形状的“华胜”。

  但写作《荆楚岁时记》的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动荡分裂的时代,宗懔所生活的南朝,热衷于人日风俗,而北朝对这一节日的观感,则截然相反,更准确地说,可能根本没有观感。据《北史》记载:“魏帝宴百僚,问何名人日,皆莫能知。”北魏朝堂上的政权精英阶层,对“人日”毫无概念,可见这一节日在当时的中国北方,几无存在感。

  无论是秦汉起源阶段充满神秘气息的占卜色彩,还是南北朝时期日益丰富的荆楚风俗,对于人日的重视,似乎始终是南方胜于北方。而这一节日最终进入中国的主流文化圈,还要仰仗着中国的重新统一——隋唐王朝。

  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写了首赋《人日即事》:“镂金作胜传荆俗,翦彩为人起晋风。”诗中不仅有人日里最为醒目、令人欢欣鼓舞的盛景,也有放眼天下的大气磅礴。

  据说,武则天的儿子,唐中宗李显特别看中人日节,人日那天每每大宴群臣,“赐王公以下彩缕人胜”,这其中又包含“以人厌胜”的意思,带有巫术祈祷的成分。

  到了唐代,北方地区也多了更多关于人日的记载:在陕西渭南,人们在正月初七要过“人齐节”,家家产户在土地庙前放置油碗,碗中放入与家中人数相等的灯捻,点燃长明灯;山西人也要在人日夜里焚香点灯,用煮熟的稷米祭祀北斗星。

  在公元7世纪,人日的节俗,还跟着回到日本的遣唐使而传入了日本,形成了白马节会。虽然节日的名字从“人”变成了“马”,但其中的很多精髓并没有改变。直到今天,传统的日本家庭,仍会在这一天以七种蔬菜制作稀饭,在这远播东洋的“七种粥”里,还能望见宗懔笔下的荆楚遗风。

  宋代计有功撰写《唐诗记事》,记录了不少唐中宗时的大臣所做的“应制诗”,对人日的吟咏,已不仅是赞美、思念,还包含了祈寿、祈求年丰的涵义,如赵彦昭的“幸承今日宴,长奉万年春”;高适的“林香近接宜春苑,山翠遥添献寿杯”……

  人日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一切美好都可以赋予人日,人日里人们纷纷虔诚地祈愿。

  到了两宋时期,人日的习俗中仍然保留了古老的占卜色彩。在重庆白鹤梁的题刻中,可以找到不少人日时观水留题的记载,在这一天游览白鹤梁,了解水位的升落,以预期来年的凶吉。

  人日是怎样消失的呢?

  宋代以后,或许由于少数民族统治政权的影响,属于汉族传统节日的人日,并不像大多数节日那样,与农耕活动、生产生活紧密相连,而被渐渐废弃了。或许另一个原因是,正月里的节日过于密集,人日的不少节俗,被合并到春节(元日)或上元节(元宵节)之中。不过,在诸如客家人、四川盆地等较为闭塞的汉族群体或区域中,人日仍然保持着生命力。

  清咸丰四年(1854年),时任四川学政的何绍基,颇熟悉高杜之间的友情,便为杜甫草堂题写了一副对联:“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又将这段千年前的往事,引介至公众面前,使得时人竞相效仿游草堂。时至如今,成都人为了怀念这两位真挚、纯粹的诗人,还保留着“人日游草堂”的风俗,古老的人日,成为了诗歌的回响。

  所有的节日,归根结底都是人的节日。

  “人日”的独特之处,正在于它直白地关注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致意遥远的祖先,也不刻意划分人群中的彼此,而是没有区别地对待每一个你我。

  《傀儡婴戏图》 南宋 刘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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