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梅妻鹤子话林逋”发表后，有读者与我说，如今大多数的故居都已经是人非物也非，我深以为然。所以我想写的是活于历史册页中的人，通过对他们的探寻与了解，去读懂生命背后更多的意义与价值，去拓印这片土地上文化与精神的图腾。

　　林逋墓与于谦祠相隔并不远，却反映了这片土地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他们是这片土地的骨血和灵魂。

　　六桥三塔中的于谦

　　◎ 记者 王珏

　　于谦祠位于三台云水。

　　这里虽在西湖边，却脱离于西湖的喧嚣，山水比邻，芦荻围岸，安静得如同一幅水墨。

　　我是极喜欢这里的，清清淡淡，远远近近，仿佛在这里脚步都失去了空间的丈量。随处可见的亭子，没有繁复的花纹，却有着优美的姿态斜倚水面。坐在亭子里，时间是凝固的，偶有野鸭惊起一池荷花。

　　有时遥望于谦祠，心里会想到于谦写的“恋恋西湖旧风月，六桥三塔梦中看”。之前也曾到于谦祠里祭拜。那天该是天晴的，空气中却似乎飘着细细的水雾，沁凉沁凉，从水面上走进眼里，从绿意中飘进心里。湖边的水草探出水面，一派摇曳，只是终究离不开水面，就如那滚滚的红尘，纵然百般的挣脱，却依旧顺于命运的洪流。

　　抬头仰望，浮云之上还是浮云，蓝天之外依旧是蓝天，而“人”，如何寻得天地之道？拨开江南的雾帘，于忠肃公祠立于其间。

　　传说有一种叫查塔卡的杜鹃，它只在雨天歌唱，只饮雨水为生。如果很久没下雨，查塔卡就不会唱歌，如果更久没下雨，查塔卡就会死亡。那时，走在于谦祠前面长长的石道上时，就想到了这种鸟。

　　生命如果没有坚持，在清水与烂泥中就没有区别了，也就没有了美丽的颜色与优雅的样子。而只有这样的颜色与样子才能融于这片土地，成为土地的神韵。正如袁枚所写：“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此间所说于少保便是指于谦。

　　白墙灰瓦，朱漆大门，“于忠肃公祠”几个篆书大字成了一种信仰。

　　庭院里草木葱茏、绿树成荫，时空凝固成的空气牵引着人的脚步，一切都是静静的，仿佛生怕惊扰了先贤，亦或是生怕惊扰了藏于内心的“我”。“我”可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可无愧于天地，可听到了心灵深处的呼唤？信仰有时总是有形一般覆盖于生命之上，你处于其中却不自知，只有当命运的契机显出信仰的样子，才会唤醒内中“我”。

　　“我”的苏醒起初是痛苦的，因为你可能无法与外在的“我”达成一致。这样的背离会让你自我怀疑、焦虑。我想于谦一定也有过这样的背离，他的痛苦磨练着他的灵魂，他的不甘敲打着他的生命。但他终究是与自己和解了，竹有节，宁死不折。生命的坚持在命运的洪流中造就了《石灰吟》这般的绝唱。

　　再往里走，前殿与后殿间的天井里，赫然立着一尊威武、雄壮的铁犀牛，周身乌黑，独角朝天，背上铸有于谦亲撰的《镇河铁犀铭》，它是于谦勤政爱民、治理黄河的一个历史见证。黄河自古多泛滥，巡抚河南期间，他励精图治，奔波于大河上下，全心治理水患。为鼓舞人民战胜洪灾的信心，在1446年，派人铸了这尊“镇河铁犀”，表达了希望根除黄河水患，使百姓过上安定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

　　天井右侧有口井，井旁立碑，名之为“忠泉”。根据祠内清时李铎遗碑记载：康熙乙亥年，在改建于谦祠时发现此泉，泉水色清而味甘，因念“公之大忠诚如水之在地中”，故以此命名。

　　如今，小院清闲，松柏葱郁，偶有几个游客轻轻的走过，带起历史的残风，然后消散。但是留在他们生命里的，终究会慢慢镌刻着他们生命的信仰。

　　出于谦祠大门向北约50米，可见一明式牌坊，墓道长长，芳草萋萋，两旁肃立的石翁仲、石兽，为墓区平添几分肃穆与庄严。百米墓道的尽头，墓碑上书“大明少保兼兵部尚书赠太傅谥忠肃于公墓”，几束鲜花静静的放在碑前。一个母亲带着孩子缓步走着，她在给孩子讲那五百多年前的风风雨雨，给孩子说那“留有清白”的铮铮铁骨。

　　天地有大道，人莫不遵循此道而行。只是在那前赴后继的道路上，有人百世流芳，有人遗臭万年。虽不过都为沧海一粟，但终究诠释了生命不同的意义。

　　前殿两侧楹联是林则徐所撰：“公论久而后定，何处更得此人”，上悬匾额“百世一。人”。

　　于谦是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在“土木堡之变”明朝皇帝被俘，国家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组织北京保卫战，将蒙古人逐出塞外，迎回英宗，使国家转危为安。就是这样一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功臣，七年以后被他营救回国的复辟皇帝明英宗开刀问斩于崇文门外。一代名臣落得如此下场，不得不让人掩卷沉思。从入仕为官至夺门之变时被冤而死，共经历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朝。他死后被谥忠愍，又谥忠肃。

　　于谦之死源于“夺门”，“夺门”源于土木堡之变，土木堡之变源于王振专权，王振专权源于仁、宣士风的疲软。在这样的风雨中，他是个书生却不迂腐懦弱，面对官场上贪腐成风，他甩袖唱歌：“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受到强权的压迫和打击他狼毫挥洒：“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如今，这里平静而美丽，这一季的荷花逐渐凋零，秋水摇曳湖山高远，不远处城市以其快速发展让这红尘愈加喧闹，怀念旧时风物，叹息人心不古，但终将有一丝清明以其生命铸就的信仰留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