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给世人的印象，是吴依软语、温柔富贵。可是这片热土，明明还有着另一副面孔。早在春秋时期，江南的刺客专诸，便把匕首藏于鱼腹之中，乘机刺杀了吴王僚，跻身中国古代“四大刺客”之列。而吴越争霸的烽烟，也曾在这一带弥漫。船拳中正藏着江南的武魂。

　　站在八仙桌大小的船头、又不时遭受水浪冲击时，拳要如何来打？

　　江南武艺之“船拳”

　　◎ 张宗豪

　　苏州相城区北桥漕湖上，常停靠着几艘船。每艘船的船头上，常有拳师在打拳。只见他们出拳、收拳收放自如，转腰、甩腰灵活异常。即便水浪打来，也马步稳扎，双脚如粘在船上一般。

　　在考察船拳的过程中，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来到北桥一带，观看船拳的训练和表演了。船拳，顾名思义，就是在船上打拳。除了江苏的苏州、常州，浙江的杭州、湖州、舟山、温州以及上海市郊的青浦等地，都有船拳的身影。以上这些地方，都属于江南，因此船拳的全称就叫做江南船拳。

　　船拳从何而来，因何而生？这是个很难准确回答的问题。不过有船有水，就可能会有船拳。

　　对于江南，水是得天独厚的，而船也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诞生。春秋时期吴越争霸，江南人对船的驾驭，更是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越绝书》中，有一段吴王阖闾与伍子胥的对话。当吴王问伍子胥怎么准备战船时，伍子胥立即说出了一大串船名：“船名大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船拳作为武术的一种，很可能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萌芽的。

　　当然，以上仅是猜测。由于文献缺失，很难得到完全的证实。而从与老拳师的谈话中可知，船拳的发展，还有着另一幅更生动的画面。

　　在苏州相城区北桥地区，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明清时期，北桥村边的漕湖里水盗出没，给当地人带来了巨大灾难。其中，一位名叫混江龙的水盗头子尤其跋扈，经常带着一帮人打家劫舍，北桥周围的人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但是，混江龙就是不敢带人去骚扰北桥的村子，因为这里的人个个会船拳，拿起船桨、板凳就能够打倒几个盗贼。后来，在北桥船拳能人吴大弟的带领下，周围的自然村也家家练起了船拳，终于打残了混江龙，赶跑了土匪。

　　水网密布的地方，易于逃匿，往往盗贼丛生。水盗，曾是江南百姓面临的大患。明末卢泾才在向统筹长江防务的史可法所上策议中，就将盗匪问题视作江南苏州、嘉兴等府的“三大害”之一。而明代横扫东南沿海的倭寇，更是水盗的“升级版”。

　　可以想见，江南地区盗匪盛行，宫府作为不够，于是民间抵抗日渐兴盛，自备兵器、聘请武师、公开练武。于是在与海盗、倭寇的长期周旋中，在防御外敌、保卫自身的动机下，萌芽于先秦水军训练的船拳，才真正扎下了根，融入了江南人的生活。

　　苏州相城区北桥文化站，一群人正在练习各式各样的兵器。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反倒是一位徒手打拳的师傅。他出招迅捷有力，嘴里则哼着小调：

　　孟良焦赞立两旁，大郎冲打八仙方，二郎起腿快如闪……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开口船拳”时的情形。当时荣站长介绍，就江南船拳的表现形式来说，有闭口船拳和开口船拳，北桥拳师打的主要是开口船拳。

　　一拉架子，便开口唱，这样的开口船拳，倒是与有着“戏曲之乡”美称的北桥颇为相称。不过开口船拳中的口决，并不是指套路的动作名称，而是把极受当地人喜爱的英雄人物事迹和历史故事编进歌词，融入船拳表演之中。

　　除了格斗实战外，江南船拳发展到近世，又多出了一大功能——娱乐助兴。在清代苏州的北桥觉林寺庙会上，就有类似船拳的武艺表演。而我们采访的一些老拳师，他们真正经历的船拳历史，不是抗敌自卫，而往往是庙会表演。

　　苏州越溪石湖的船拳传承人王家林，上个世纪40年代就参加过三次庙会活动。他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农历八月十八的上方山庙会，在越城桥上向南望，可以看到摇着两橹、快如飞箭的船拳队，船里敲锣打鼓，船头打拳献艺，船艄上插着带叶的竹竿和飘扬的旗帜，浩浩荡荡地从越溪方向驶过来。

　　船拳所有的套路，无一不受到空间的限制。船拳一般在船头打，面积只有八仙桌大小，不可能像大多数拳法那样，进行大面积的窜、跳、蹦、腾、纵。所以无论是哪个地方的船拳流派，都强调“拳打卧牛之地”。

　　其中腰很关键。以腰为轴，原地转动，就像站立在船头撒渔网一样，动手动腰不动下肢。

　　在水波荡漾时如何打拳，这本就是船拳着力解决的一大武术难题。“要极重马步，才经得住风浪的颠簸。”“做到十趾抓地、落地生根。”……

　　说起下盘功夫的锻炼来，拳师们往往滔滔不绝，用尽各种比喻。不过马步要如何扎，马步、弓步怎样灵活转换，没有扎实的童子功，或者长期的训练，终究是很难掌握要领的。

　　2006年的香港国际武术节上，来自浙江嘉兴武侠武术团的七位选手，分别以渔叉、船桨、扁担等为武器，依次上场。当七人合力表演完船拳中的渔刀套路后，裁判给出最高分，全场掌声雷动。

　　七位嘉兴武林高手，仿佛金庸小说中的“江南七怪”降临。比赛结束后，武术团的韩海华等人就受到金庸先生邀请，到其办公室去表演。

　　这次名震香江的表演，除了船拳刚柔并济的套路外，引起观众和金庸先生注意的，还有拳师们手中独特的武器。

　　几年前，韩老师精心设计出来的一套武器。其中一件“飞天魔杖”，以七怪中大哥柯镇恶的武器为原型。看似普通的金属拐杖，杖头居然能打开，下面连接的弹簧还可以抛出去。韩老师特别强调，杖头造型来自嘉兴特产南湖菱。

　　和韩老师等人谈起嘉兴的船拳，常常会聊到使用的器械。这些兵器的灵感，有不少来自水乡的生活环境，甚至是直接取材于渔民的生产生活用具。比如武术节上的渔刀套路，所用兵器就取自渔民剖鱼的刀。其他的诸如船桨、船篙、渔叉等，统统可以拿来当拳师的武器。

　　其实，从水乡生活中汲取武器的灵感，不独是嘉兴的特色，而是许多船拳流派的共性。在上海青浦调研时，我们就有幸见到了船拳传承人周志龙先生表演一种叫做“木梭”的武器。细看他手中的木梭，颇有些像一艘船，确切地说，是一船形木片。其背部平整，又有一长圆木杆连接木梭的船形两端。整件兵器以木为主，但在用于攻击的部位，则裹以金属，既可以隐蔽其作为武器的特点，而一旦危机来临，又可以保证进攻时的攻杀效果。

　　看着这似船又非船的绝妙武器，不由得感叹，江南水乡不仅善于养育出灵慧的人，还为他们带来了多少奇思妙想。如此充满“水性”又“船味”十足的绝妙拳法，除了诞生于此地，还能有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