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赏月已久，拜月亦诚，但化中秋为中秋节，却是比较晚的事情。或许大家很难相信，吃月饼这一习俗，其实很晚才出现。

　　中秋，千里共婵娟

　　◎ 刘　青

　　如果我们静心思考，便会发现，在中国，一个节日的诞生，往往会伴随着附会于其的故事。无论真假，只要口耳相传的故事情节，能与节日本身的某些风俗活动攀扯上联系，很快就能成为人们心中的那个真相。比如寒食的“介子推”、端午的“屈原”，他们的传说如今已经与这两个节日密不可分，甚至已经成为其核心内涵。

　　而关于中秋节诞生的种种民间传闻，也许都与唐玄宗李隆基有着密切的关系。

　　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有《太平广记》一书。博采前代传奇的此书中，有一则关于唐玄宗中秋之夜游月宫的故事：

　　开元中，中秋望夜，时玄宗于宫中玩月。（道士罗公远）奏曰：“陛下莫要至月中看否？”乃取拄杖，向空掷之，化为大桥，其色如银，请玄宗同登。约行数十里，精光夺目，寒色侵人，遂至大城阙。公远曰：“此月宫也。”见仙女数百，皆素练宽衣，舞于广庭。玄宗问曰：“此何曲也？”曰：“霓裳羽衣也。”玄宗密记其声调，遂回，却顾其桥，随步而灭。且召伶官，依其声调作霓裳羽衣曲。

　　如果抛开入月宫得《霓裳羽衣曲》的情节来看，整个故事的起始便是唐玄宗中秋时“玩月”。

　　同样的“玩”，熟知的唐诗还留下了许多线索。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就有《八月十五日夜月二首》《十六夜玩月》《十七夜对月》这些作品。自居易亦有“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之句。

　　可见，八月十五的确是唐代诗人赏月的盛会，但与它相近的八月十六和十七日也不遑多让，都是唐人眼中赏月的佳日。换言之，玄宗时的唐人只是觉得八月中旬是秋季最适合赏月的时段，而八月十五不过是这个特殊时间里不特殊的一天罢了。

　　后世在追寻中秋节的起源之时，学者们恐怕于潜意识中更愿意让玄宗皇帝这个充满着浪漫与神秘的人物，成为具有同样特质的中秋节之象征，所以才会出现把玄宗“千秋节”与“游戏月宫”的故事，当作中秋节之始的看法。

　　其实，无论是团圆的祈愿，还是文士的风雅，在中秋这一日都少不了以明月为主角。

　　北宋词人晏殊外放南郡为官时，曾在八月十五这天兴致勃勃地叫家中厨房准备了一大桌子酒菜，结果晚上月亮却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大煞风景之下，晏殊气鼓鼓地被迫就寝。不料，损友王君玉得知之后，当即作诗“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派人送给晏殊。晏殊在床榻上收到此等佳句，喜不自胜，立马穿衣起身，把朋友们请来大醉了一场。

　　可见，十五这一晚若是没有皓月当空的景致，会令人多么不快。对月的欣赏，实则是多数中秋活动的起源。

　　中秋被赋予皇权统治下的神秘色彩，可以说就是来自于汉代儒家的新观点。郑玄在为儒家经典《周礼》作注时，就将其中的“中秋夜迎寒”的意义，扩大为“迎寒以夜，求诸阴”。日月轮换，岁时更替，春日与秋月具备了比以往更为重要祭祀意义。

　　此类情况并非东方独有。像古埃及的法老们，也会赶在日出之前起床，以便让人民相信是君主唤醒了太阳。

　　如若我们做一张传统节日的列表，就会发现，自古以来“月半”成为节日的概率，就要比其他时段高得多。

　　10世纪中期，在北宋首都开封的西门“阊阖门”外，有一间被称作“张手美家”的饭馆。一千年后的我们，之所以还能知晓它的存在，便是由于当年这里成功引起了尚书陶谷的瞩目，并被陶尚书写进了自己的作品《清异录》中。

　　原因很简单，用我们现在的话说，这是一家有匠心的店。“张手美家”的菜单中，留下了最早属于中秋的时令食物——玩月羹。这能证明，起码在北宋初年，八月十五已经从十六和十七这帮兄弟中脱颖而出，得到民间的普遍认同。

　　虽然北宋官方依然没有将“中秋”定为法定节假日，但是，八月十五确已成为上下同乐的世俗狂欢盛会。靖康之变后，曾任开封府仪曹的孟元老流亡江南躲避残暴的金兵，国破家亡的伤痛之下，开封昨日繁华有如风前烛火一般虚无缥缈。过去20多年的回忆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孟元老终于决心提笔写下了名扬后世的大作《东京梦华录》。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孟元老再也没有返回开封的机会，时代来到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

　　杭州的风光与富庶，丝毫不弱于当年的开封，仅剩半壁江山也不妨碍中秋盛会的规模愈加宏大起来。一向以观潮闻名的钱塘江，在南宋也是一个观灯胜地。据追忆南宋都城临安府风貌的笔记《武林旧事》记载，每至中秋之夜，数以十万计的，名为“一点红”的羊皮水灯，便会浮满钱塘江的水面，光辉灿烂，有若天上星辰。

　　江南的王孙公子们，在中秋之夜“琴瑟铿锵，酌酒高歌”自是寻常。不过根据宋人吴自牧所著《梦粱录》所说，即便是杭州城里食不果腹的贫民，在这天都会忍痛典当自己的衣服，换来一笔过节的资金：“虽陋巷贫窭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

　　无比持久的全民热潮，终于打动了朝廷。宋宁宗嘉泰二年（1202年），南宋官方顺应民心，正式在法典《庆元条法事类》中，将八月十五列为了法定节日，并赐假一天。

　　“中秋”称节，直到此时，才真正名正言顺了。像放河灯、求美貌这种习俗，我们今天几乎闻所未闻。其实就和前文所述一样，无论什么节日，内涵总是随着时间渐渐丰富起来的。中秋从单纯的赏月，到唐后期的团圆意义，再到宋朝的特色菜品与假期……两百年里，样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象征团圆的月饼，正是400多年前，明朝人过中秋的创举。明代文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说道：“八月十五日谓之中秋，民间以月饼相遗，取团圆之义。”

　　《西湖游览志》记述的是以杭州为代表的明朝江南习俗。《宛署杂记》的作者则是顺天府宛平县（今北京市）知县沈榜。可见，从江南到北京，由市井至宫廷，中秋与月饼之间的连结，已经广泛受到明朝人的认可。

　　另外可以肯定的是，月饼市场的发展是极为迅速的，可以说，它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从简单的食品发展到了艺术品方向。明朝已经存在各种造型奇异、体型硕大的月饼，“有径二尺者”“牙错瓣刻之，如莲华”，以至于出现“一饼值数百钱”的情况，与现代的高级定制在价格上可算是各领风骚。

　　从盛唐至于明末，这大约一千年的时间里，中秋历经了十几个王朝的变迁，终于成了今日我们熟知的样貌。虽然关于中秋的起源，还存在着许多未曾解决的历史谜题，但是有一项是肯定的：依赖着传承不断的中华文明，才有“中秋”历久弥新的动力。

　　庆祝的方式历代皆有特点，可期盼团圆，欢度人生的美好愿景始终长留世间，正如苏轼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图为东晋书法家王献之《中秋帖》。此时的中秋，只是一个时间概念，尚未形成固定的节日。 （供图/Panda）

　　▲图为上海博物馆藏南宋《江妃玩月图》，只见皓月当空，画中人清冷孤寂，或是被唐玄宗冷落的妃子江采苹。

　　▲北京的中秋，有一种特殊的手工艺品，名为兔儿爷。早在明代，就有“以泥抟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状，儿女祀而拜之”的记载。兔儿爷是月宫玉兔的艺术化，在祭月中独立出来而成为供奉对象。

　　（供图／FOT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