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雨

　　作者：张开

　　暴君在梨花中老去

　　我在流亡

　　杜鹃啼鸣

　　雨蓑把江南压弯了腰

　　土地里歌声淅沥

　　语言破碎处没有桥

　　大地的魂灵在前方引路

　　是时候了

　　在混沌中将稻谷捕获

　　我与母亲在春分相会

　　父亲在谷雨独伫

　　应是从来如此

　　单向的风终会抹消我们的脸

　　化为尘 化为土

　　化为大地

　　化为谷

　　我拾起万年前的影子

　　去路振翅有风

　　记得家乡

　　谷雨时节，农人在播种，诗人在诵诗。今年谷雨后两天是上巳节，紧接着就是世界读书日。套用一句农谚“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谷雨时节，正宜读诗”。

　　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个暮春，我去拜访吴山明先生，当时先生正在为高晔女史新完成的一幅兰花画作题款：“记得家乡谷雨时”。这七个字深深地印进了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在此之后我喜欢画兰是否与山明先生的熏陶有关？我在画兰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乡的谷雨时节。我的家乡浦江在浙中腹地，是天地间的秀绝之区。家父是养花能手，有一年，他从南山采撷来一丛野生的兰花，经过精心调养，竟然繁衍出五六盆盛开的兰花。父亲把兰花盆放在房前屋后的窗台上，像是在举办一个微型的兰花展。

　　那几盆兰花早已消失在岁月深处，而我对谷雨的印象也深刻在兰花的水墨造型里。记得吴山明先生曾为我画的兰花题款：“重生初画兰笔意灵秀”。世人皆以“大画家”视山明先生，窃以为，山明先生实乃“大智慧者”也！

　　吾幼时所居浦南街道平一新店村水渠旁植有数株梨树，每到谷雨时节，梨花盛开，白皑皑的一片，看上去像无边无际的雪，像铺天盖地的白蝴蝶。记忆中那些梨花总是带着露珠，或者说我看它们时总是在雨后。每一朵花都是一个生灵，它们扑闪着眼睛，微振着洁白而透明的羽翼。幼小的我觉得，这应该是世上最美的花吧！

　　又到一年谷雨时，读到诗人张开为谷雨写的诗，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诗人心中的谷雨是夹揉着亲情和乡情的一种生命意象。当“暴君”在梨花中老去，而“我”在流亡。“暴君”可以解释为一切过往，一切与希望和未来相悖的事物。那些象征着苦厄和困窘的遭遇，在温柔似水的梨花中消亡。这是一种多么优雅的消亡啊！老去的“老”字用得很好，既表达了对沧海桑田的感慨，又表达了时光对“生老病死”的坚定及不可抗拒。

　　在杜鹃鸟一声紧似一声的啼鸣里，农人的雨蓑把江南压弯了腰。如果没有穿着蓑衣穿行在田野里的农人，江南的概念是否要修改？沃野千里、柳绿花红的江南，是农人脚下坚实而温暖的大地，是春播秋收点亮万家灯火的家园，是土地里歌声淅沥、语言破碎处没有桥的精神领地。

　　中国人自古对土地怀有深厚的情感，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剧，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世居的田园，到更广阔的城市空间谋生，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走出国门。中国人的土地情结将何以维系？所幸我们有生生不息的文化，有继往开来的“张开们”。二十四节气里蕴含着悠久的文化内涵和历史积淀，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附载于二十四节气的传统文化不仅准确地反映了自然节律变化，而且在今时今世的人们日常生活中，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作为一名90后诗人，难能可贵的是，张开不但没有在思想上“逃离家园”，而且在情感上自觉接受“大地魂灵”的引路。

　　无论是“我与母亲在春分相会”，还是“父亲在谷雨独伫”，诗人为我们呈现的，是一个与万物共生长的、活色生香的人间图景。诗人仿佛听到了每一场农事活动开始和结束的钟声，于是发出了“是时候了，在混沌中将稻谷捕获！”的号令。“捕获”二字用得极妙，因为在诗人的眼里，稻谷有腿，会奔跑；稻谷有翅，会飞翔。虽然从来如此单向的风，终会抹消我们的脸，但诗人依然无怨无悔、年复一年地播种和收割，即使化为尘化为土化为大地化为谷，他依然弯腰拾起万年前的影子，因为去路振翅有风，谷雨记得，人间值得！

　　◎ 吴重生/文　吴拥军/摄

　　诗评者简介

　　吴重生，1970年生于浙江浦江，当代诗人，作家，美术评论家，农村与区域发展专业硕士、编审职称。现任中国摄影出版社总编辑、北京市写作学会副会长，曾任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北京分社社长、《浙江日报》北京记者站站长、《中国新闻出版报》浙江记者站站长兼长三角地区采编管理中心主任、中国新闻出版传媒集团市场总监。为浙江传媒学院特聘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新闻与传播学院兼职副院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编委。系上城区作协创会主席、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已出版个人专著14部，文学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诗刊》《上海文学》等报刊；组诗《信使》荣获第十二届“上海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