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

　　一方节俗的隐退与消失

　　◎ 醒 眠

　　一个以“不生火”“吃冷食”为节俗的节日，冲破重重禁令，从山西走向全国，又因时代安定且富足后渐渐消退。隐身于清明的寒食节，曾经是怎样的一个独立节日？

　　代言人介子推

　　如同端午节的代言人是屈原或伍子胥一般，寒食节有自己的高光人物——介子推。

　　早在两汉之际，学者桓谭就在其著作《新论》中，勾勒出了寒食节最初的身影：“太原郡民以隆冬不火食五日，虽有疾病缓急，犹不敢犯，为介子推故也。”看来，在桓谭生活的时代，隆冬天里，数日不火食，是山西太原郡人严格遵守的一项习俗。东汉蔡邕在《琴操》中也有相关记载，说晋文公为了纪念介子推，“令民五月五日不得举发火”。

　　桓谭和蔡邕都认为，山西太原地区“不火食”的风俗，源自于当地人对介子推的崇拜。

　　介子推是春秋时代的人，太原一带是晋国的地盘。《左传》记载，当重耳归国后，跟随他的一众大臣都得到了赏赐，却唯独忘了大忠臣介子推。介子推认为重耳即位是上天注定的，大家没必要以功臣自居。别人怎样无所谓，他带上老母亲，隐居绵山，最后终老。晋文公找不到介子推，只好把绵上（今山西介休东南）定为介子推的封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左传》中介子推的故事不过寥寥数笔，很难与“不火食”的特殊习俗发生关联。但从战国至两汉，介子推的故事被不断完善，“火”元素出现了。端午节代言人之一屈原在《九章·惜往日》中有这样一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东汉王逸做标注时，将“立枯”解释为“子推抱树烧而死”，因为《庄子》中提到了介子推“抱木而燔死”。庄子为什么写这个“燔”字已无从可知，但这个字的意思是焚烧，到了战国时期，介子推的人生已从“隐居而死”变成了悲剧色彩浓厚的抱树焚死。

　　为何会变成有这么惨烈的死法？西汉刘向在《新序》中言：“（晋文公）求之不能得，以谓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解释起来就是晋文公想用烧山的办法逼介子推出仕，可介子推至死不改其志，遂酿成悲剧。

　　汉代独尊儒术，强调忠孝思想，介子推或许正是因此，成为了标杆人物：逃难途中的忠诚、不受封赏的高洁、奉母隐居的孝顺、宁死不出的坚定……其形象和思想境界，得到一步步升华。对介子推加以祭祀，视之为本地神明，并将“不火食”的风俗与之相连，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它似乎不那么让统治者喜闻乐见，可以说“禁断”两个字时刻悬在头上。

　　东汉顺帝时，并州刺史周举震惊于整整一个月不生火做饭、靠冷食度日的当地风俗，也了解到每年都有许多年迈的老人和体质较弱的孩子因此冻饿而死。身为地方父母官，他亲自写了一篇凭吊介子推的祭文，供奉入当地介子推的庙宇里。在祭文里，周举写道：寒冷的日子里，离开火会残损百姓生命，这不该是贤人的意思。之后，他向百姓宣谕，让他们恢复吃熟食。

　　以此可知，早期寒食节并非固定日期，而是择定一段时间进行，那的确会对正常的生活产生很大影响。

　　转瞬，东汉末期，尚以丞相自居的曹操进入并州征讨官渡之战里打败自己外甥的高幹，顺便发布了一道《明罚令》，因为当时的寒食节从冬至后就开始了，且竟然长达105天之久，对人们身体健康的伤害可想而知。盖因当地百姓甚至读书人对介子推的信仰十分深入，加上中央集权衰落，官方政令的约束力远不如民间信仰的号召性强大。周举温和的规劝早已不作数，曹操只能严格地下个命令，给寒食节暂时画一个休止符。

　　立志于禁断寒食节的，还有十六国时期的后赵国主石勒。在他统治期间，寒食节已经是北方诸多州郡共同的节日了，但他下禁令的第二年闹了天灾，统治区域发生了大规模、长时间的冰雹灾害。从百姓到官员都认为是禁止寒食节惹怒了神灵。当时的中书令徐光建议，做个折中的方式：对作为节日起源地的并州格外开恩，恢复一切寒食习俗，其他地方仍然禁断。

　　同时期的北魏孝文帝也曾两次有条件地禁断寒食，似乎也没有成功。

　　一次次禁断，影响力却不断扩大。巧合的天灾，让统治阶级不得不也接受了寒食节和其背后的介子推崇拜，用以解释相关的自然问题。之后的隋唐，寒食节已经从下而上取得了各阶层人群的认可。这也意味着其“合法化”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唐朝是寒食节发展史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唐朝人民太爱节日了，它不仅成为了当时的法定假日，更是唐人概念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因为寒食节期与清明节相近，唐人创造性地实行了双节同庆。《唐六典》卷二记载，唐玄宗时有“寒食通清明四日”的规定，到了中唐大历年间，“寒食通清明，休假五日”，贞元年间更长达七日之多，从小长假变成了长假。

　　唐朝人在发展改造寒食节的同时，对禁火的习俗也进行了重新诠释，由上古的“改火”习俗出发，建立起一套全新的改火仪式。每年寒食节，政府都要组织隆重的改火仪式，并将取得的新火颁赐群臣。诗人韩翃写道：“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据《本事诗》的记载，唐德宗赏识这首诗，还特意赐予他驾部郎中、知制诰一职。至于无缘得到皇帝恩赐的百姓，杜甫的“旅雁上云归紫塞，家人钻火用青枫”，就写了这个普遍情况。

　　此时的寒食节，逐渐走向多元化和娱乐化，白居易笔下的唐人已经在欢乐地度寒食清明节了：“何处春深好，春深寒食家。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

　　宋代，寒食节仍是官方重要节日，改火仪式仍旧举行，不然苏东坡的《寒食帖》也不会出现。同他一样，无数文人骚客，也提笔挥毫，写下许多与之相关的动人篇章。

　　“民间禁火寒食节，绵上遗封莽未耘。”也许是汉魏时期社会动荡，人心不安，寒食节因而得以依附于民间神灵信仰，长期存在并广为扩散。而在唐宋稳定繁荣的社会环境下，人们对节日的要求，更倾向于追求娱乐。双节同庆，清明节习俗注重踏春游玩，相比寒食节的禁火冷食，更符合人们的心理，因此也更具普及性。此外清明的祭祀意义也不会亏待介子推乃至所有人的先祖，它更是黄河中下游的节气之一，在时间上可包容寒食、在俗令上更能拓展新气象，节期相比需要根据冬至来计算的寒食更易于记忆。

　　确切的时期已不得而知，但寒食节，似乎在到达顶峰时，便让位于后起之秀的清明节隐退于历史舞台的角落里了，就连产生的美味都叫作了“清明团子”。只留下山西介休，在旅游推介的封面上写下了那方土地，是“寒食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