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　失

　　◎ 张 开

　　飞向稻田的是夸父的鞋子

　　谁深挖万年？

　　我在亚洲的胚胎中

　　低咏夏王朝遗失的诏书

　　悲剧是伟大的台阶

　　堆砌无名的名字

　　我惶恐入梦

　　镜中一场大火

　　义士与贼人并行

　　桅杆拦腰折断

　　永乐大典越来越薄

　　烽火中燃烧着的是什么？

　　谎言在遗忘中谢了幕

　　牛腿重新撑起天

　　象形文字能填满黄河

　　填不满村头破旧的土地庙

　　我们正在遗失之中

　　◎ 吴重生

　　昨晚遗失的梦今晨你能找回来吗？少年的理想是日益丰满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森里，还是遗失在一望无垠的麦田里？我们居住过的地方、使用过的家具、穿过的衣服，它们是否在遗失之中，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现在还能穿吗？

　　时光在流转，岁月在变迁，孩子在长大，老人在老去。你所拥有的一切并非真实，因为它们正在经受岁月风雨的侵袭，正在萎缩、衰老、凋敝、掩埋……

　　张开这一首《遗失》，给了我们观察世界的宏大视角以及反观世界的历史纵深感。夸父是中国上古时期神话传说人物之一。他形体巨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不怕困难、英勇无畏，有着为民着想、为民造福的精神。《列子·汤问》记载：“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原文说夸父不自量力，想和太阳赛跑，最终在半路因口渴而死。我不认为夸父不自量力，能够与太阳赛跑，充分说明了他的神力和不凡。

　　诗作第一句“飞向稻田的是夸父的鞋子，谁深挖万年？”——诗人张开想象的翅膀，想象在夸父追日的时候，人类已经创造了稻田。因为夸父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把鞋子跑飞了。为了找到这只夸父遗失的鞋子，后世子孙需要深挖万年。在时间的深度和空间的广度上，诗人都拿捏得十分精确。

　　“我在亚洲的胚胎中/低咏夏王朝遗失的诏书/悲剧是伟大的台阶/堆砌无名的名字”。四大文明古国，有三大在亚洲，可见亚洲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的重要作用。“我在亚洲的胚胎中”，可以理解为“我”在人类文明的萌芽之中。“我”是谁？我是诗人的自况，是文化的传承，也是历史的见证。西方有些人一直在质疑中国的夏朝是否真实存在？这正是诗人“低咏夏王朝遗失诏书”的原因所在。

　　从物质不灭论来说，整个人类史就是一场巨大的喜剧，假如有一天，所有的古人都复活，大家在一起狂欢，该是一种多么惬意的事啊！在这种假设没有成真之前，整个人类史也许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因为所有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都在前赴后继地奔向死亡。在这个悲剧发生的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涌现了许多伟大的人物，而支撑起伟业的却是籍籍无名的芸芸众生。因此，诗人发出了“悲剧是伟大的台阶，堆砌无名的名字”的感慨。

　　如果说人类文明的传承依托的是文字和记录文字的竹简或纸等载体，那么，侵略者和封建社会统治者的一把火，往往会将它们推向毁灭。1932年1月28日，日本侵略军进犯上海闸北，日机炸毁商务印书馆，并纵火焚烧其东方图书馆，该馆珍藏的四十六万册书籍毁于一旦。秦始皇焚书坑儒、梁元帝兵败焚书、南唐后主李煜和乾隆皇帝都曾焚书。史载，整个乾隆时期，共焚毁各种书籍达七十一万卷之多。许多珍贵典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给人类文明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

　　所有的真相和谎言，都将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我惶恐入梦/镜中一场大火/义士与贼人并行/桅杆拦腰折断/永乐大典越来越薄/烽火中燃烧着的是什么？”这一段诗给读者呈现了一个类似于意识流的画面感。镜中的大火，恰是真实世界的写照，义士与贼人并行构成了历史正义与邪恶并存的两面。而“桅杆拦腰折断”和“烽火中燃烧”则不仅仅是画面，已经是细节刻画了。永乐大典越来越薄，是因为天灾人祸使得永乐大典的部分图书散落世界各地，甚至不知所踪。

　　牛腿，是梁托的别名。其作用是在混合结构中，梁下面的一块支撑物，它衔接悬臂梁与挂梁，并传递来自挂梁的荷载。“牛腿重新撑起天/象形文字能填满黄河/填不满村头破旧的土地庙”——牛腿重新撑起天，比喻文明的大厦重新得以支撑。村头破旧的土地庙，往往是旧时乡人春节许愿的地方。土地庙再小，也会贴上春联。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多的乡村被遗忘，越来越多的民俗文化在遗失。你一定记得村口那一条伴随你成长的无名小溪以及小溪旁盛开的梨花。当村人移居城市，小溪断流，梨花不知去向，你是否会警醒：“我们”正在遗失之中？

　　（作者系中国摄影出版社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