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樟,于美商觉醒处见文明真意
张国樟,于美商觉醒处见文明真意
◎ 记者 王 珏
◆嘉宾介绍:张国樟
文旅部中国群文学会视觉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省非遗书画院副院长,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特聘导师、浙江图书馆副馆长。出版《中国画美育》。
浙江省图书馆四楼古籍部的玻璃滤进杭州初夏的天光,空气里浮动着纸张与岁月交织的微尘。阅览区,一排排书架像沉默的守卫,拱卫着千百年的文明结晶。
副馆长张国樟的新书《美商》即将付梓,这册著作不单是学术沉淀,更像一记投向当代社会的叩问——物质丰裕的当下,我们是否遗失了感知美好、创造美好的底层能力?
美商理论:从概念到文明诊断
对于很多人来说,美是很主观的东西,没办法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它。面对我的疑问,张国樟提出了商数的概念。
“美商是可以很客观的。”张国樟说。他笔下的“美商”,是审美能力的系统化商数,裹着发现美、判断美、鉴赏美、运用美、创造美的五层肌理。“它如智商测智力、情商量情绪,美商便是审美水平的‘商数’。”
他举了一个生动例子:同一片森林,有人只见杂乱树木,有人却能从光影、色彩、肌理里,捕到自然流淌的韵律——这正是美商网格密度的分野。“美商高的人,心灵捕网的孔洞更细密,能捞起更多细碎的美好。”而美商的缺失,往往酿成“美盲手握权力却不自知”的社会怅惘。
为破“美是主观”的迷思,他目前正在搭一套美学的美商测试系统。像瑞文推理测验用图形评智商,这里的题库藏着中国古书画、器物、建筑的影子,凭图片选择量度审美层级,“要把虚浮的感知,酿成可触可量的素养指标。测试从不是目的,是想叫醒大家:斥责‘最丑建筑’时,是否该回头看看,决策者的美商是否需要提升?”
聊起当代审美的病灶,张国樟的剖析带着些许锋芒:广州百年榕树被伐、西湖柳树换月季的旧事里,藏着决策者用“数据理性”斩文化根系的莽撞。“砍的是榕树,断的是城市记忆的根脉。”清华“后羿射日”塑像的西方裸体表达、千城一面的仿欧建筑潮,照见文化自信的褶皱。
美商,是社会意识的觉醒。
正如多年前毕加索对张大千的诘问:“中国人为何来巴黎学艺术?世上艺术第一是中国!”
历史基因:宋代美商高峰的启示
说起美商的历史基因,张国樟说:“中华美学的巅峰在宋。”那个时代的美商勃发,扎在三块沃土上:
◆经济富庶:海上丝路牵起五十八国,物质丰裕托着精神往高处走;
◆文人治国:科举普及让市井美学淌进主流,《清明上河图》里酒肆挂画、百姓簪花,处处是“美为平常事”的全民素养;
◆帝王引领:宋徽宗用汝窑天青釉,定格“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宇宙念想,画院制度推着“极简风雅”,慢慢渗进寻常巷陌。
“你看《清明上河图》,酒肆挂着画,百姓簪着花,连外卖食盒都讲究造型——那是全民美商的黄金辰光。”他常对比不同时代的美:唐代美学像交响乐,雄浑华丽里裹着丰腴体态、牡丹富贵;宋代则如室内乐,青瓷藏着含蓄,水墨留着空白。“宋人懂:绚烂到极致,终要归向平淡,才是至美。”而近现代对西方审美的盲目追摹,恰是文明自觉断了线的影子。
实践路径:从中国画美育到社会疗愈
“美商从不是艺术圈的私物,它活在每个人的日子。”张国樟这么说。
个人修为上,他承着中国画“欲学作画先学做人”的古训,他曾在《中国画美育》里写:学画要先游自然、读经史,悟透“万物皆备于我”的境界。徐渭、吴昌硕这些大家,都是厚积数十年文化底气,才让画艺开了花。他自己的画,取法虚谷等海派诸家,透着“清透朴厚,明亮致静”的气,花鸟扇面上,藏着“饰而无饰,大道至简”的生活哲学。他信,高美商的人,更易从自然与艺术里,捞起心灵的慰藉,“焦虑成了时代病,审美是最实惠的疗方。”
社会行动里,他把美育看作文明的免疫力。现代性的痼疾让他忧心:同质化(千城一面、整容模板)闷死了创造力;病态化(娘炮文化、暗黑艺术)扭着价值观。“前者是创造力在打盹,后者是价值观走了岔——要治,还得靠美育,不是空泛的说教。”
他也想了些文明疗愈的法子,比如机制创新:借企业“共享理念”(像华为“财散人聚”、晋商“银股身股”),让美育的果子,大家都能尝到;再比如科技赋能:故宫的数字化展览、越剧《新龙门客栈》的沉浸式演绎,都是让传统美学“跟着时代走”的巧思。
“物质的丰裕是地基,但真正的文明高度,在于精神的丰盈与生活的质感。”张国樟在访谈中再次强调了《美商》的深层期许,“我们探讨美商、提升美商,其最大的目的,并非追求某种玄虚的艺术境界,而是根植于最朴素也最伟大的愿望——让人们在日常中发现美好、感受美好,从而更真诚地热爱生活,并获得内在的、可持续的幸福。” 这看似简单的目标,实则是破解时代焦虑、疗愈社会心灵、提升个体生命质量的密钥。当美商成为普遍的心灵素养,人们便能在寻常巷陌捕捉诗意,于喧嚣中守护宁静,在创造与欣赏中确认自身价值——这关乎个体幸福的深度,更关乎整个文明温润而坚韧的质地。美商觉醒的终极指向,正是这份“伟大而简单”的生活热爱与生命幸福。
文明自觉:美商复兴的终极使命
在张国樟的《美商》的书稿里,我们可以看到,美商跳出了艺术的框框,直抵文明存续的内核:
◆真善美三位一体:假货毒餐横行、网红脸泛滥的日子里,美商的塌陷与道德的滑坡,原是互为因果;
◆东西方价值对话:他不认同安·兰德式“理性利己主义”主导的西方商业逻辑(如马斯克、特朗普的资本扩张),更信“美美与共”的东方共生智慧;
◆重构城乡灵魂:不喜欢推土机式的建设,总念着在夯土墙的温度、柳浪闻莺的记忆里,找回乡愁的家。
“美商觉醒,是社会的盼头。”当我们肯为一朵野花停脚、为古建筑发声、对粗鄙设计说不,文明的质地,才会真正软下来、贵起来。“美商觉醒从不只在殿堂秘术里,而更多的是在每个为野花驻足的身影中——城市忘了鸟鸣,乡村丢了夯土墙的肌理,GDP再高,也只是精神的荒原。”
从《中国画美育》的笔墨滋养,到《美商》的文明叩问,张国樟始终守着“画者自娱、悦人、教化”的初心。这部书会像粒幽兰种子,落进心田,在物质主义的风沙里,唤一场关乎个体幸福与文明质地的审美救赎——守着这份精神的绿意,方能在喧嚣时代,让灵魂有处诗意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