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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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相如兄远行

　　◎ 李烈钧

　　人生苦短，行旅漫长，不忍看，无数生离死别。

　　赵相如也走了。鲜花簇拥，身躯安卧。哀乐低回，遗像宛然：他穿着生前喜爱的紫红T恤，微笑依旧，像是远行前和亲友们告别。他走得太早，才79岁，当代年龄段界定，正当壮年啊。

　　相识几十年，称相如兄，是因为密切往来同道好友中，他年岁最长，且确有长者之风。时光流逝，人事代谢。退休以后的人生第二春，聚会相处酬酢唱和更多，知根知底知情知性，坦诚切磋，酣畅淋漓，心生喜欢。

　　相如兄的“赋闲”生活，如绚烂的阳光，丰富而多彩。我多次给他总结：“一部长篇”“两江总督”“三军司令”。起初，他茫然不解风情，后来细细给他掰扯，也就会心一笑，怡然而乐，认了。

　　一部长篇，货真价实。记者以文为业，多是新闻作品，写长篇的不多。相如兄花甲之年，居然雄心勃勃，捣鼓起长篇历史小说《抗倭名将戚继光》。“大节不虚，小节不拘”，戚继光的“大节”，需要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汲取，史海钩沉，该是何等学者功夫？“小节不拘”，需要形象思维，人物塑造，细节描写，语言提炼，情节铺陈，故事架构，统统需要“另一副笔墨”。

　　曹雪芹写《红楼梦》，披阅增删凡十载，后四十回还是高鹗续的。相如兄孜孜矻矻12年，煌煌大著居然成功，西泠印社出版社隆重出版。浙江图书馆举行新著读者见面会，相如兄满面春风登台，侃侃而谈，俨然抗倭史专家。

　　“两江总督”，当属戏言，和相如兄工作经历有关。调任人民日报浙江记者站长之前，他是江西省记者站首席记者，这就涉及“两江”；同时，他是江西省杂文学会副会长，到杭州以后，又任浙江省杂文学会副会长。学会兼职，也涉“两江”。

　　深厚的学养，热情的工作，广泛的人缘，使江西的同道，省委办公厅同志对他念念不忘，频频邀请他回赣讲学。他欣然从命，兴致勃勃再作红都之行。仿佛游子回老家，听他反刍品味叙述，点点细节，桩桩趣话，身心投入的兴奋和喜悦。后来，江西学会换届，出了一套丛书，他缠着我，发贺信之外，非要写一篇书评。憨厚执拗的神态，我焉能拒绝？

　　相如兄并非江西老俵，他是地地道道上海人。穿着得体，搭配考究。西服里面，常有马甲、领带，有时中式衣，戴罗宋帽，眼镜精致。这和他同为上海人的夫人朱缨的周全细致有关。夫唱妇随出席聚会，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优雅、温馨和慈眉善目的海派。“卓文君伴司马相如”，年轻时就离开上海，到北方闯荡江湖，与子偕老，相濡以沫。

　　相如兄退休以后闲不住，居然像小青年一般，努力“再就业”。从报纸上寻找招聘启事。找到一家对路的，按程序应聘，双方一拍即合。这就被聘为三本杂志的总编审：《茶博览》《华商汇》和《华商汇附刊》，成了统帅十几万文字的“三军司令”。

　　高度信任，相如兄忙碌、充实而开心。可以说，他的晚年生活绝对高质量，如果评退休劳模，赵相如却之不恭当之无愧。近二十年，他的作息：早晨5时起床，伏案撰写《抗倭名将戚继光》；7时30分离开杭州仙林苑的家，有时步行，有时公交，前往金沙曲苑办公地；中饭后，稍事午休；下午5时30分，原路回家。

　　且不说工作的乐趣，每天来回两趟，就是许多人企不可及的享受：春花秋月夏荷冬梅，沐浴西湖湖光山色，呼吸核心景区天然氧吧，观赏日新月异都市繁华。盛年盛世，得其所哉，这是相如兄勤奋、才干和天赋换来的上天眷顾和福分。

　　那一回，我们一彪人马赴浙南，出席一家大型国企人文大讲堂。多人主讲，各有风格。相如兄则是亦庄亦谐，谈笑风生，灵动活泼。有一次，和他去象山看望笔者一位文友，喝酒、游览、参观，他高兴得像孩子一般。宁波海事局党组书记创作一组反腐倡廉漫画作品，相如兄毅然出手，帮助在杭州组织研讨，画坛名家和中央党刊党报的权威出席。前年夏天，我们相约去浙西清凉峰。缓步登山，一路拍照，尽兴谈笑。晚上的篝火晚会，相如兄兴致盎然，偕夫人跳起了交谊舞……

　　面对宏伟的壮丽无限，上述琐碎，本身也是一种美丽。浙西之行，已经知道病魔对他侵袭，但我们为他良好的状态高兴和祈祷，相约来年再找地方避暑。殊不知，成了永不践约之约。

　　第一次去浙江肿瘤医院看他。病房里，他还是那么神情自如，张罗着让座、倒茶。聊起对症的靶向药，充满信心。他调侃自己“不甘心就此结束了。”后来，夫人朱缨果断地要求转院，之后，又安排回家静养。

　　去年中秋前后，去仙林苑看他，他正在听京剧。不一会儿，又来了杂志社的领导和一拨同事，宾客盈门。相如兄谈笑自若，说病情清晰明白，谈趋势泰然处之。谁曾想，肺部控制住了，病灶又会转移。他再次进了肿瘤医院。

　　噩耗传来，简直不敢相信。往事悠悠，长憶绵绵，如在眼前。和朱缨通电话，说不了几句，我热泪流淌，泣不成声。自以为曾经沧海难为水，见多了风雨雷电悲欢离合，一切看淡了，却仍是超脱不了人间真诚，挚友情谊。

　　相如兄盖着庄严的党旗和我们告别。上级组织的悼词，为他一生的工作盖棺论定：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优秀的新闻工作者。万法归宗，博大圆融，得此评价，夫复何求？

　　夜已深，斗柄南指，星汉低垂。合掌再拜：文章千古事，意趣天成者，终得大自在，相如兄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