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不美不食
餐桌上的不美不食
◎ 刘 青
视觉系美食
一个经常在内地拍戏的台湾艺人,在台湾的综艺节目上夸内地种种今非昔比,说有一次杭州的朋友带他去西湖吃饭,眼见端上来一个笔架,笔架上挂着一支支毛笔,以为有人要挥毫泼墨,谁知这笔架和毛笔却是一道菜。
“真的呀?!”引来女嘉宾的一阵阵惊声尖叫。
我是在手机上看的这段视频。视频下面的跟帖不出所料地纷纷联想起“茶叶蛋”,洋溢着喜闻乐见的欢乐气氛,夹杂着对中华美食博大精深的自豪。大约是这道浮夸的菜太适合回怼内地人民吃不起茶叶蛋的无知言论,以致我隔三岔五地就会收到改了标题的同一个视频的推送。
我去的餐馆档次有限,没有以笔为食的意境。有一次点了—份排骨,朋友介绍说是这家的招牌菜。菜上来了,长条形的盘子里有一幅用黑胡椒、椒盐等调味料画的山水画。我觉得画得不错,估计大厨学过沙画。只是调味料占的地方多了,放排骨的地方就比较少了,—人—块都不够。还有一次点了一份鸡,上来了—个鸟笼子,上菜的大姐在揭开鸟笼之前善解人意地说,要不要先拍个照?
到底是互联网社会了,抓什么不如抓眼球,做菜也要搞注意力经济。选择多了嘴会变刁,餐饮业也是竞争激烈的行业,老板们挖空心思变换花样,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我们对食物的欲望阀值,真的已经升到这么高,味觉不够用,要靠视觉来帮忙了吗?
世界各地的宗教或者民俗,少有鼓励人们大快朵颐的。相反,节制食欲的要求倒是有很多。当我们热衷于谈论美食的时候,似乎忘记了其实中国从来没有所谓的食神传说,倒是创造了饕餮这个贪吃的“怪物”。
对美食的自豪感,大概是最容易引起中国人共鸣,最没有异议的自豪感。现在流行的小视频里面,可以单独划出一个类别,叫作外国人惊艳中国美食系列。其中心思想可以概括为,外国人吃了中国美食之后,才发现前半生吃的基本上属于垃圾。
人们一边看着这些小视频,不管里面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投其所好,一边吃着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赛百味和汉堡王的垃圾食品。美式快餐在中国生意兴隆当然不能说明中餐不如美餐,但生于美食之国的我们对垃圾食品并不排斥,至少可以说明对美食的渴望并不像我们自认为的那么强烈。人的味觉被设计成挑剔模式,主要是出于满足食物多样性,维持身体营养均衡的需要,并非对味觉本身的极致追求。珍味佳肴吃多了也会生厌,诚实的身体其实约束着贪婪的舌尖,很多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一碗清汤挂面。
描写美食的好作品从来不只是单纯描写美食。《舌尖上的中国》里的美食背景,是浓郁的风土人情,有别于那些花瓶美女重复着“入口即化”,由旅行社出资的走马观花似的纪录片。《深夜食堂》可以看作是日版的《茶馆》,每个人的人生就像那几样简单的食物,平凡单调但也有属于自己的味道。《孤独的美食家》里五郎光顾的都是东京附近的普通餐馆,这是一部关于治愈的片子,它召唤着那些无可救药的孤独者,沿着五郎的足迹,尝试着从满足人类最基本的欲望开始,找回这个世界能够给予自己的慰藉。
比如一锅潮州牛肉丸汤,澄清的汤水漂着碧绿的芹菜末和金黄色的炸蒜泥,此为美;广州某星级酒家的白兔饺,用剪刀在虾饺前端剪出两个小耳朵,红萝卜做眼睛,童心十足,此为美;一碗上海菜饭,白是白,绿是绿,油润的米粒饱满恬静,不张扬,此为美;秋天当季的秋刀鱼刺身,用暗红丰腴的侧切面当作冬梅的花瓣,银色的鱼皮当月光,此为美……美的东西太多了,多得我都举不过来例子了,美得人心生欢喜,美得人口水分泌都急切了三分。
我还尤其喜欢一种美,就是钟爱飘逸、轻盈、灵动的食物,比如小云吞的皮,薄薄的、嫩嫩的,像金鱼尾巴一样在汤水里漂啊漂啊,那么一定是好吃的!反之看起来笨重油腻,吃起来又粉又结块的饼啊糕点什么的就请快点拿走吧,不够精致的东西很难鼓起勇气去尝试,为此我还吃过亏。
如果真有极致的味觉体验,那么一定是非常私人的味觉体验。味觉是有记忆的,那些曾经给予我们温暖和安全感的味道,将会刻在味蕾上面。母亲煮的饭菜,无论多么普通,对于孩子来说都是伴随一生的无可替代的美味。“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其实不可辜负的,只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