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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小记
“十一”的这次出游,用“摩肩接踵”来形容过于委婉,人群动起来的时刻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欣慰的时刻。足够长的时间加上疫情期间被压抑的出游欲望,似乎都在这一刻释放。
和眼前的风景有莫名的重合——它们是一座座没有名字的烽火台,而我们,是一个个来去匆匆的游人。
假如烽燧台能说话,不知道它们是否也会有埋没于风沙中的不甘和恐惧。 从酒泉返回嘉峪关,为了看风景,司机特地下了高速走省道。
已经是十月下午三点的天气,但远望依然能看到40℃高温里才会有的蒸腾的气流。植被从水草丰美的胡杨林地,一路驶进稀疏灌木、沙漠戈壁。我和游伴、两个南方“井蛙”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为这次出行的第一次、也是人生第一次看到沙漠而狂喜。窗外的芦苇发疯一样向高阳的天空涌去,如同一把巨大扫帚,慢慢清扫掉与现世界的联结,在目光能及的方圆之内,用身躯营造出一片苍凉的历史语境。
天地之外无人,零星出现的灌木如此突兀,却也没有间断。西行者们都是谁?军人、商人、僧侣?他们得以怎样的信念穿过丝路?历史的拂尘扫过,每一桩足以被镌刻的伟大,都化为了无名尘土。
远处延绵的戈壁上突然出现一粒渺小的城头。车子驶近,山脚下一并显出一座四方城。其实也谈不上城,远看类似于一个过于规整的农村养鸡土围栏。河西的土地天生能勾起人的探索欲,我们好奇地跟司机打听,以为碰到了什么小众的关城遗迹。但并不是。
“就是古代打仗的,烽火台。”司机遥遥一指,“这条路上有很多,太多了,又分散,不好开发,就只能晾在这里。”
汉武帝曾在额济纳旗修居延塞,向南沿黑河与酒泉、张掖连接,形成防御工事河西汉塞。考虑到金塔的地理位置,窗外的无名烽燧,应该就是这段庞大防御工事的一部分。只是对于司机大姐而言,她更熟悉另一个名字——“悬壁长城”——也就是河西汉塞位于嘉峪关西北方向、已被开发为景点的那部分。 明以后中央政权退居关内,经清朝没落,再至近现代,河西的一路烽燧,除了玉门关嘉峪关,其他烽燧堡再没有名字,更谈不上维护。甚至玉门关应该也没有太多维护,在旅游攻略的观光客评论里,很容易发现它明显的标签是“打卡地”“一个土包”“不推荐的地方”……静默于这戈壁里的土堆,只是当年玉门都尉府的遗址。
但若捧着执念前往,四下环顾只觉心生敬畏。处身于这样的天地之间,人若自知,便如蝼蚁。
走过了这样一条路,稍微会明白几千年究竟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间,所谓的“摧而不倒”又需要怎样的坚执毅力。
到莫高窟时,“十一”大部队开始平静地列队参观,接受“参观2分钟、排队半小时”的现实。 历代的权贵和统治者的画像,依然挂在家窟壁画之上高贵地俯视众生,不过众生已没有人认得他们。
群体代际的记忆存储,容不下太多复杂和深刻的信息。河西走廊上巍峨壮丽的丹霞和大漠,又或是历史上的伟大时刻和人物,都在熙熙攘攘拥挤吵闹的“到此一游”里被消解、被蚕食。
普通游客两分钟的走马观花,实在是对历史宝库的“降维”打击。藏经洞里压缩的几百年历史,配着纪录片几百分钟的讲解,音画同步输出,才勉强能让我这样的普通人感知到其地位。鸣沙山千佛洞徐徐展开了的另一面,除了那些刻画中的辉煌,更有背后的无名画匠、谒拜的普通民众、流亡的宫廷艺人、苦行的传教道士。千佛洞,是人心千愿,是人流欲望的汇聚流转,是和平年代对祖先、对功名、对信仰的铭刻,是战乱中对和平、对安定、对美好生活的祝祷。
嘉峪关和玉门关,曾经是帝国守卫和平的边疆,如今更是新时代生发梦想的地基。如今出现在高铁站点中的玉门,不仅是当年的玉门,更是因油田而闻名的玉门。嘉峪关是“天下第一雄关”,更是因铁矿和酒钢而起的现代工业城市。在现代语境下,它们赋予旧城关新的地位。
◎ 马逸旻